此時他們已經沒有必要劃槳了,小船正順著水流平穩地向東漂去。沒有人睡覺,也沒有人吃東西。這天一整夜以及第二天的一整天,他們都在水流中向東滑行,到了第三天黎明時分,前方突然亮了起來——你我即便是戴著墨鏡也無法直視那光亮——他們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仿佛有一堵牆橫在了他們與天空之間,一堵灰綠色的牆,輕輕晃動著,微微閃爍著。接著太陽升起來了,他們透過這堵牆看到太陽初升,隨後反射出絢爛的彩虹七色。於是他們才發現原來那堵牆其實是一道長長的、高高的海浪——海浪的一端永恒不變地固定在一個地方,就好像你經常能在瀑布的一邊看到的那樣。海浪看上去大約有三十英尺高,而小船正順著水流快速地朝海浪衝去。你可能猜想他們會感到害怕,擔憂自己的安危,但他們沒有。我想,任何人處在他們的位置,都會無暇關心前方是否有危險。因為此時他們不僅能看到海浪後麵的景象,還能看到太陽後麵的景象。要不是他們在末海喝了甘甜的海水,眼睛變得異於常人,此時他們連太陽都看不了。但現在他們不僅能直視初升的朝陽,而且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能看清太陽後麵的景象。在更往東的地方,在太陽的後麵,他們看見了連綿的群山。那山極高,至於有多高,誰也說不上來,要麼就是他們一直沒能望到頂,要麼就是他們忘記去看了。他們沒人記得在太陽的後麵看見過天空。他們覺得那些山脈一定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正常情況下,哪怕是隻有那些山脈高度八十分之一的山,上麵也應該會覆蓋一些冰雪。可是這些山脈卻溫暖如春,無論你往上看多高,都是一片綠油油的,森林密布,瀑布縱橫。突然從東邊吹來一陣微風,吹得那浪尖泛起白沫,也吹皺了小船周圍的水麵。那陣微風大概隻持續了一兩秒,可在那一兩秒裏隨微風一起飄來的氣味和聲音,卻讓這三個孩子永生難忘。之後愛德蒙和尤斯塔斯從來也不願意說起那音樂聲,而露西也隻是說:“那音樂會讓你心碎的。”“為什麼呢?”我追問道,“很悲傷嗎?”“悲傷?才不是呢。”露西回答道。

小船上所有人都堅信,他們看到的“世界盡頭”之外的那片陸地是阿斯蘭的國度。

就在這時,伴隨著“嘎吱”一聲響,小船擱淺了。此時這裏的水已經變得太淺了,小船無法繼續航行。“好了,就到這裏吧。”雷佩契普說道,“接下來的路就該我獨自走了。”

其他三人甚至都沒有阻攔他,因為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又或者似曾相識,就好像過去發生過似的。他們幫它把小圓舟放下水,隨後它拿出了自己的佩劍(說著“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遠遠地扔進了那片無波無浪的蓮花海。劍落下去,直直地倒插在海裏,劍柄露在外麵。接著它同幾個孩子道了別,它想為這離別心生出一些傷感,可卻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激動,連身子都顫抖著。露西,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終於做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一件事——她把雷佩契普摟進了懷裏,撫摸著它。隨後雷佩契普匆匆忙忙跨進了自己的小圓舟裏,劃起船槳,水流將小舟帶走了,雷佩契普就這麼漸行漸遠,它那黑色的身影在一片蓮花中格外醒目。不過在那道海浪上沒有蓮花,而是十分平滑的綠浪,斜斜地向上升高。小圓舟前行得越來越快,接著衝上了海浪的一側,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有那麼一瞬間,他們看見了小圓舟和雷佩契普在浪尖上,隨後便消失不見了。從那一刻起,沒人能確鑿地說自己見過老鼠雷佩契普。不過我相信,它一定安全地抵達了阿斯蘭的國度,並且直到今天還活著。

太陽漸漸升起,世界之外的群山也漸漸地看不見了。那道海浪還在原處,可是現在後麵隻能看見一片碧藍的天空。

孩子們下了船,涉水而行——不是朝著海浪走去,而是往南行,那道水牆就在他們的左邊。不過他們自己也沒法告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是命運已經替他們做好了安排。盡管他們覺得踏上“黎明踏浪”號這段日子以來,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少——事實也確實如此——不過現在他們卻感覺正相反,仿佛回到了很小、很朦朧的時候。他們互相拉著手,一起蹚過那片蓮花海。他們從未感到疲憊。海水很溫暖,而且越來越淺。最後他們走到了幹燥的沙灘上,接著是草地——那是一大片齊整的草地,短短的青草幾乎與銀海齊平,朝四周延伸開去,連一處鼴鼠洞都不曾有。

當然了,就和其他十分平坦又沒有樹的地方一樣,眼前的天空看上去就好像與草地相接了。不過他們走著走著,突然萌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天空在這裏終於垂了下來,與大地交彙了——好似一堵碧藍的牆,很明亮,不過是切切實實存在的,就像玻璃一樣。很快他們便能夠確定了,此時天空已經離他們很近了。

不過在他們和穹頂腳下之間的綠地上,有一個白得發亮的東西,即便他們目光銳利如鷹,也無法直視。他們走了過去,才看清原來是一隻小羊羔。

“過來吃早餐吧。”羊羔柔和地說,嗓音甜美。

這時候他們第一次注意到草地上生著一堆火,上麵正烤著魚。孩子們席地而坐,大口吃著魚,這麼多天以來他們頭一回覺得饑餓難耐。這是他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請你告訴我們,小羊羔,”露西問道,“這是通往阿斯蘭國度的路嗎?”

“這條路不是為你們準備的,”羊羔回答道,“你們通往阿斯蘭國度的路在你們自己的世界中。”

“什麼!”愛德蒙說道,“從我們自己的世界也能去阿斯蘭國度嗎?”

“所有的世界都有路通往我的國度。”羊羔說道,不過正說著,它那雪白的身子一下子變成了褐金色,體型也變了,原來它是阿斯蘭變的。此刻阿斯蘭正俯看著他們,鬣毛閃著光輝。

“噢,阿斯蘭!”露西叫道,“你能告訴我們怎樣才能從我們的世界進入你的國度嗎?”

“我會一直告訴你們、引導你們的。”阿斯蘭說道,“不過我不會告訴你們那路有多長或者有多短,我隻能告訴你們路在河對麵。不過別害怕,我很擅長造橋。好了,現在你們跟我來吧,我會在天空中打開一扇門,把你們送回自己的世界去。”

“請告訴我們吧,阿斯蘭,”露西說道,“我們走之前,你能告訴我們,我們何時能再回到納尼亞嗎?求你了。請讓我們早一點回來吧,早一點吧!”

“最最親愛的孩子,”阿斯蘭說道,語氣十分溫柔,“你和你的哥哥永遠都不會再回到納尼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