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常測量水深,不過一直等到幾天以後水才變得淺了些。此後海水越來越淺。直到有一天他們不得不劃離水流,如同蝸牛爬一般緩慢地劃槳前行。很快他們便清楚“黎明踏浪”號已經不能再往東航行了。而且,他們已經行駛得十分有技巧,否則早就擱淺了。
“把小船放下水去,”凱斯賓喊道,“把大家夥兒都召集到船尾來。我有話和大家說。”
“他打算做什麼?”尤斯塔斯悄聲對愛德蒙說,“他的眼神看上去怪怪的。”
“我想可能我們現在看上去都差不多吧。”愛德蒙說道。
他們倆上了尾樓,來到凱斯賓身邊,很快船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爬梯腳下聽國王講話。“朋友們,”凱斯賓說道,“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當初登船時的使命,我們已經知道了七位勳爵的下落,而雷佩契普也已立誓留在世界盡頭永不返回,所以你們回到拉曼度星島時一定會發現萊維廉勳爵、阿爾戈茲勳爵和瑪威拉莫恩勳爵已經醒過來了。而你,德裏寧勳爵,我將“黎明踏浪”號托付於你,命你全速駛回納尼亞,而且千萬不能登陸死水島。回去以後向攝政王矮人杜魯普金轉達我的命令,按照我所承諾的,封賞所有的船員。那是他們應得的。如果我回不來了,我願意由攝政王、科尼利厄斯大師、獾熊特魯夫漢特以及德裏寧勳爵一同選定新的納尼亞國王,並且得到——”
“可是,陛下,”德裏寧打斷他道,“您是打算退位了嗎?”
“我要和雷佩契普一起去看一看世界盡頭。”凱斯賓宣布道。
水手們大為驚愕,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我們會搭乘小船前往,”凱斯賓繼續說道,“在這些平靜的海域上你們也不需要用到小船,不過等你們到了拉曼度星島後一定要再造一艘新的。好了,現在——”
“凱斯賓!”愛德蒙突然嚴厲說道,“你不能這麼做。”
“沒錯!”雷佩契普也說,“陛下不能這麼做。”
“確實不能。”德裏寧說道。
“不能?”凱斯賓語氣尖銳地說道,有那麼一瞬間和他叔叔米拉茲有幾分相像。
“請陛下原諒,”下麵甲板上的萊納爾夫也說道,“不過如果換作是我們水手中有誰這麼做了,那就叫作擅離職守。”
“我可不是你能管的,萊納爾夫。”凱斯賓冷冷地說道。
“不,陛下!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德裏寧說道。
“看在阿斯蘭之鬣的分上,”凱斯賓不悅地說道,“我把你們都當作我的臣民,而非我的老師。”
“我可不是你的臣民,”愛德蒙毫不退縮,“我說你不能這麼做。”
“又是不能,”凱斯賓說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們的意思是您不應該這麼做,如果這能讓陛下您不那麼生氣的話。”雷佩契普深深鞠了一躬,說道,“您是納尼亞的國王。倘若您不回去,那便是失信於您的臣民,尤其是杜魯普金。您不能像一個自由人那樣隨心所欲地冒險,隻圖自己開心。如果陛下您實在不聽勸阻,那麼為表最真誠的忠心,船上每個人都應該跟隨我一同將您繳械捆綁起來,直到您恢複理智為止。”
“說得沒錯,”愛德蒙說道,“當初尤利西斯想去找海妖塞壬時,人們用的就是這個辦法。”
凱斯賓的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這時露西開口說道:“而且你還和拉曼度的女兒保證過你會回去的。”
凱斯賓頓住了。“噢,對,我差點忘了。”他說。他猶疑不決地站了一會兒,隨後衝全船的人高聲喊道:
“好了,就照你們說的辦吧。探險到此結束了,所有人都原路返回。把小船拉上來。”
“陛下!”雷佩契普說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回去。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
“住嘴!”凱斯賓怒喝道,“我已經聽過你的說教了,可我不允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就沒人能讓這隻老鼠閉上嘴嗎?”
“陛下您保證過的,”雷佩契普說道,“您保證過會善待納尼亞的能言獸。”
“沒錯,是能言獸族,”凱斯賓沒好氣地說道,“可不是一天到晚說個不停的獸族!”說完他便怒氣衝衝地跑下梯子,回到自己的艙房,重重地摔上了門。
可是過了一會兒人們再見到他時,卻發現他變了——他臉色蒼白,眼裏還噙著淚水。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說,“本來我的表現一直很體麵,可是我發脾氣又目中無人,把一切都搞砸了。阿斯蘭和我談過了。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他真的來過了——他的體型本來也不可能進得去艙房——不過剛才牆上的金色獅頭像活了過來,對我開口說話了。他的眼睛太嚇人了。也不是說他對我很凶——隻是一開始有些嚴厲,不過也很可怕。他說,他說——噢,我承受不住那樣的話。那是他會說出的最重的話了。你們繼續走吧——雷佩、愛德蒙,還有露西和尤斯塔斯。我回去。一個人回去。立刻就回去。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凱斯賓,親愛的,”露西安慰他道,“你知道的,我們遲早都得回到我們自己的世界去。”
“我知道,”凱斯賓抽泣著說道,“不過這樣也太早了一些。”
“等你回到拉曼度星島,就會開心一點了。”露西說道。
過了一會兒,凱斯賓稍微振作起來一些,不過到了雙方分別的時刻,氣氛很是傷感,我就不再詳述了。大約下午兩點鍾,人們給小船上裝了許多食物和水(雖然他們覺得自己既不需要吃東西,也不需要喝水),又把雷佩契普的小圓舟也放上了船,就此駛離了“黎明踏浪”號,幾人劃著槳,進入了一片無盡的蓮花海中。“黎明踏浪”號飄起了所有的旗幟,掛出了所有的盾牌徽章,紀念他們的離開。低矮的小船被蓮花包圍著,從這裏看去,“黎明踏浪”號高大威武,如同家一般讓人安心。他們看到“黎明踏浪”號調轉了方向,開始慢慢朝西劃行,隨後便消失在了視線中。不過,盡管露西掉了幾滴眼淚,可她甚至都沒怎麼察覺到自己哭了。那異常明亮的光芒、那肅穆神聖的靜謐、那蓮花銀海中升騰起的醉人香氣,甚至還有那攝人心魄的孤獨本身(這或許有些令人費解),都太激動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