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些,我才真正理解了吾王的祝福。我再次重複了傳教團的誓言:
“願大善永世與我同在;
願吾王助我終生遠離邪惡的引誘。”
團員的親屬們列在後排,我聽到父母和妻子在呼喚我。我從小就進入傳教使團接受封閉訓練,同父母相聚甚少。此刻,父親沉默著與我擁抱,母親含淚為我奉上家鄉的美食,還奉上口味綿遠的圖瓦汀酒為我壯行。我像其他團員一樣,貪婪地吃光了美食,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這是最後一次品嚐家鄉的美味了,此次生離即為死別。父母雖然心痛如絞,但仍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為我致了臨別前的祝福:“國事為重,莫要辜負吾王的重托。你去和妻子告別吧。”
和我同歲的妻子撲過來緊緊摟住我。按說我還不到結婚生育的年齡,但永別在即,執法官破了例,為我匹配了一個年齡相當的伴侶。我們是三個月前結婚的,但我一直忙於訓練,兩人僅僅共同生活了三天。現在我倆就要永別了。我貪婪地看著她,想把她的姣好麵容永遠銘刻於心。她淒婉的微笑是那樣動人,一雙大眼像秋水一般幽深。但我突然間發現,我竟然想不起她的名字了!這怎麼可能呢?但我想啊想啊,仍然想不起來。這會兒我該怎麼辦?我無法向她或者父母去詢問她的名字,那樣太失禮了。但若這樣一走了之,我就再沒有機會知道她的名字,從而抱憾終生。我左右為難,心中像刀剜一樣苦痛。
妻子不知道我內心的苦楚,同我緊緊擁吻。她悄悄告訴我:“你播下的種子已經發芽了,是個男孩。”
“我知道,醫官剛剛告訴我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模樣了。”
妻子淚光閃爍,但她用笑容遮蓋了哀傷,“一定長得像你。我會對他每天念誦你的名字。”
升空的信號已經發出,我隻好放棄打探她名字的想法,同她最後一次吻別。使團的團員們俯身在地,向故土之神作最後一次叩拜。永別了,我的母星!你永遠是我魂牽夢縈的精神家園。永別了,我的親人,你們永遠是遠行者心中的錨繩。
四百隻飛球同時升空,淡藍色的尾焰雖然很薄,但四百束尾焰合起來,仍然把巨大的發射場完全淹沒在藍光中。藍光搖曳上升,頂部浮著一層璀璨的銀球。在同步軌道上,巨大的母船大開艙門,把四百隻銀球依次吞入腹中。然後,母船的主推進器啟動了,船體猛烈地震顫……
……夢中的薑元善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震顫,既是身體上的,也是情感上的。怎麼搞的,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大眼睛妻子,明明是嚴小晨的相貌嘛。這太荒唐了,怎麼把嚴小晨弄到外星去了?當然,這是自己的潛意識在作怪,潛意識中他對嚴小晨有非分之想,於是把她扯進夢中——還讓她懷上自己的“種子”!這樣的綺念讓他在夢中都有點兒臉紅。但這畢竟是夢境,夢境中不可能有完全清晰的思維脈絡。比如說,如果妻子是嚴小晨,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太可笑了。
他對夢境的荒唐付之一笑,讓自己繼續沉浸在夢境中。
……傳教團的值日長老把我喚醒,說我已經冬眠了一千二百年。他欣喜地說:剛剛發現了一顆非常適合生命繁衍的藍色星球!這顆星球距母星一百零二光年,表麵的百分之七十被水覆蓋。星球上已經進化出蓬勃的生命,有種類繁多的綠色植物和動物。雖然還未進化出有語言能力的智慧生物,但現有物種已經逼近進化的臨界點,稍加提升即可。最難得的是:這兒與母星非常相似,環境相容性超過百分之八十五,生物相容性超過百分之九十。孩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派駐該星球的使者可以直接生活在藍星的大氣和重力下,可以直接食用當地的食物而不必使用煩瑣的維生裝置。對於長達十萬年的守護來說,這些便利可是太重要了!所以——
“這顆得天獨厚的星球,就分給使團中最年輕的團員了,作為我們老一輩的心意吧。你的飛球已經準備好,請你立刻離船。”
我謝過慈愛的長老。船內除長老之外還有兩名船員未進入冬眠,我與三人依依告別。臨別之際,我心中是濃濃的悵然,隻要一離開母船,我與母星之間的最後一根連接線就斷了。雖然能同母星聯絡,但電波往返一次要兩百零四年,實際上隻是聊勝於無。我駕著飛球滑出母船的大門,久久盤旋在母船附近,戀戀不舍地注目著。母船很理解我的心情,但它不能多作停留,前方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呢。長老和兩名船員在通話器中再次與我告別,母船轉眼間消失在太空深處。
……我把基地設在藍星的近太空,每日乘著隱形飛球去海洋、草原和山林中察訪,挑選這顆星球上最適合提升的物種。有一段時間我最鍾情於海豚,它們腦容量大,聰慧漂亮。海豚在自己的族群內甚至異種海豚之間都能親密合作,這對智慧種族來說是最可貴的習性。我觀察了海豚群的集體捕獵,捕獵進食完畢,喜悅的海豚會表演驚人的空中跳躍,旋轉身子翻著筋鬥。集合在一起的海豚可以多達萬隻,在海中綿延幾千裏長,場麵蔚為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