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語言的審美享受
曾在《書屋》雜誌上看過一篇文章,題為《病句走大運》,總的意思是批評類似《詩刊》給我提供的《我的肌膚充滿了蝴蝶》(作者卡琳·葆葉,李笠)這樣“病句”堆砌的詩的。我不知如今這類詩該叫作什麼詩,早先好像叫“朦朧詩”,現在是不是把它們歸為“現代”或“後現代”了?不錯,確有許多故作高深,令讀者莫名其妙,其實是文人自己舞文弄墨的文字產品,可是也不能否認還有不少此類“莫名其妙”的詩讀著讀著能讀出某種味道來。其中的“妙”是要讀者去感覺去品味而不能靠理性去“懂”的。我們一直讀慣了線性語言,在口頭上更是一直使用線性語言來表述,碰上非線性語言當然會覺得繞口,難於理解,這是很自然的。然而,詩本身是一種語言的藝術,甚至可以說是語言的遊戲。請讀者別以為我把詩當作“語言遊戲”有什麼貶義,“遊戲”也有味道,也能使人感悟。問題是文人能把語言玩得好、玩得妙,玩得讀者得到一種審美享受,而不是再怎麼讀都是一頭霧水。
我們好多祖先在詩中玩語言比咱們要超前多了。譬如杜甫的“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如果是“鸚鵡啄香稻”“鳳凰棲梧桐”,則是線性語言,現在主、謂、賓一調就成了典型的非線性語言。其實非線性語言並沒有表達什麼別的意思,可這樣一玩就有了意思。《我的肌膚充滿了蝴蝶》還不能算作典型的非線性語言,隻是狀、主、謂、賓的搭配上是非線性的,是變形的,肌膚怎麼會充滿蝴蝶呢?乍一看真是胡說八道,不說它是“病句”也難。然而,一種意境、一種感覺、一種聯想就寓於其中,意境不是在理解中產生而是從品味裏頓悟的。所以才有壓根兒不用語言,隻朝你豎起一根手指頭你就能悟到禪機的事。我個人比較喜歡這種非線性的“病句”,也曾用這種“病句”的筆法寫過小說。既然說起“蝴蝶”,我就選摘一段《習慣死亡》中的段落:“你們腳不履地地雙雙飄出奧克蘭機場,比任何一架從這裏起飛的飛機都輕盈。\/美國西海岸晴徹的暮色,把你們的肉體融化於其中。你們是兩隻透明的蝴蝶,蹁躚在所有鋼鐵和水泥焊接堆砌的建築物之上。你們無色的翅膀因千百隻閃爍的霓虹燈光而帶著越劇服飾上的那種古典的彩斑。”《習慣死亡》整部小說我都是用這種“病句”似的句子堆起來的,所以,《我的肌膚充滿了蝴蝶》這首詩不知別人領悟不領悟,我還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