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敬把毛順拽進燈屋,回頭看了一眼,燈屋與燈樓之間還有一道草簾作為區格,正好可以擋住其他人的視線。他將毛順揪到燈屋邊緣,按住腦袋往外一推,讓毛順上半身折出去,做出一個脅迫的姿態,然後貼著他耳邊道:“別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毛順哪裏肯信,以為又是什麼圈套,憤怒地搖著頭。張小敬用蠻力狠狠捏住他下頜,不讓他發出聲音:“聽著,我是靖安司的都尉張小敬,混入蚍蜉,是為了阻止他們的陰謀。”
毛順眼神中狐疑未去,可掙紮的力度卻小了許多,畢竟張小敬沒必要說謊。張小敬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的家人被蚍蜉綁架,身不由己。我會盡量保證你和家人的安全,但你必須要配合我。”
毛順嗚嗚了幾聲,張小敬道:“我現在會慢慢鬆開你的嘴,你先發出一聲慘叫,讓他們聽見,我會繼續保持這個姿勢,避免起疑。”然後他的手緩緩挪開下頜,毛順身子一掙,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尖厲的悲鳴。張小敬同時用手臂往下猛壓,把毛順推得再靠外一點。
“很好,很好。”張小敬小聲寬慰道,“接下來,你得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毛順警惕地反問,始終不敢完全放心。
“怎樣才能阻止太上玄元燈樓運轉?要最快的方式。”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隻要太上玄元燈樓不運轉,蚍蜉的陰謀也就無法實現了。張小敬強調最快的方式,因為距離發動的時辰迫在眉睫,而他隻有一個人。
毛順猶豫了片刻,這等於是要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張小敬冷冷道:“時辰已經不多,你不想用自己的東西把整個大唐朝廷送上天吧?”
毛順打了個寒戰,這絕對是噩夢。他終於開口道:“太上玄元燈樓的動力,皆來自地宮水輪。到了醜初三刻,會有人把水輪與轉機相連,帶動總樞。若是轉機出了問題,燈樓便如無源之水,再不能動彈半分。”
“轉機在哪裏?怎麼搗毀?”張小敬隻關心這個。
“轉機在玄觀天頂,因為要承接轉力之用,是用精鋼鍛成。急切之間,可沒法毀掉。”毛順扭頭看了張小敬一眼,“但我得說,這隻能讓燈樓停轉,卻不能阻止天樞內的猛火雷爆裂。”
張小敬有些煩躁,這些匠人說話永遠不直奔主題,要前因後果囉唆半天。他的語氣變得粗暴起來:“那你說怎麼辦?”
“隻有一個辦法。”毛順深吸一口氣,痛苦地閉上眼睛,“轉機與上下機關的咬合尺寸,都是事先計算過的。如果能讓轉機傾斜一定角度,傳力就會扭曲,時間一長便可把天樞絞斷。裏麵的石脂泄出來,最多也隻能造成燃燒,自無爆炸之虞。”
“是不是就像是打造家具,榫卯位置一偏,結構不僅吃不住勁,反而會散架?”
“差不多。”
“那要如何讓它傾斜?”
毛順道:“我在設計燈樓時,最怕的就是傳力不勻,絞碎天樞。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事,我讓轉機本身與整個玄觀頂簷固定在一起,整個天頂都是它的固定架。天頂不動,轉機就不動。唉,這個很難,很難……”他聲音低下去,陷入沉思。
張小敬淡淡道:“那就把天頂一並毀掉便是。”毛順一噎,他的思路一直放在轉機本身,可沒想到這粗豪漢子提出這麼一個蠻橫的法子。
“天頂是磚石結構,怎麼毀?”
張小敬沉默了一下,把視線投向燈屋上方。那裏有一節節的傳力杆,從燈樓連到屋內,其中造型最醒目的一節,正是剛剛裝好的麒麟臂。
毛順先是一怔,覺得這太荒唐。可仔細一想,這還真是個以力破巧的法子。麒麟臂裏裝的也是加熱過的密封石脂,一旦引爆,不一定能毀掉天頂,但足夠讓轉機發生傾斜。他腦子內快速計算了一下,點了點頭,表示可行。
“很好。”張小敬把毛順從外頭拉回來,“那我再問一個問題。真的沒有更快的麒麟臂安裝方式嗎?我得問出點什麼,好去取得他們的信任。”
毛順沉默半晌,歎了一口氣:“有……可如果他們按時裝上,闕勒霍多就會成真,萬劫不複啊。”
“如果我失敗了,那才是萬劫不複。”
蕭規看到張小敬拎著毛順從“武威”燈屋裏出來,後者瑟瑟發抖,一臉死灰。
“問得了,這家夥果然藏私。”張小敬道,然後把毛順往前一推。毛順趴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把安裝方式說出來。旁邊有懂行的蚍蜉,對蕭規嘀咕了幾句,確認這個辦法確實可行。
這訣竅說穿了很簡單,就是省略了幾個步驟而已。可若非毛順這種資深大匠,誰敢擅自修改規程!
“大頭,原來人說你是張閻王,我還不信呢。”蕭規蹺起大拇指,然後恨恨地踢了毛順一腳,“這個老東西,若早說出來,何至於讓我們如此倉促!”
毛順趴在地上,一直在抖,全無一個大師的尊嚴。
“既然我們都知道了,你也沒什麼用了。”蕭規的殺氣又冒了出來。張小敬連忙攔住他:“我答應饒他一命。”蕭規看著張小敬:“大頭,你這會兒怎麼又心軟了?這樣可不成。”
“別讓我違背承諾。”
蕭規看了張小敬一眼,見他臉色很認真,隻好悻悻把腳挪開:“先做事,其他的到時候再說。”他看看時辰,吩咐把新的安裝方法傳給各處燈屋的蚍蜉,盡快去辦。
燈樓裏立刻又是一陣忙亂。張小敬環顧四周,心裏盤算著。麒麟臂那麼多,蚍蜉們肯定存有餘量,應該就放在玄觀的小鼎裏吧?他應該盡快找一個理由下去,把麒麟臂拿到,並安裝好。
隻要拿到麒麟臂,把轉機一炸,最大的危機就算解除。至於燈樓能不能保全,天子會不會丟麵子,這就不是張小敬關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