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沉思,蕭規又走過來:“大頭,等會兒會有一個驚喜給你。”

“嗯?”

“燈樓裏的麒麟臂安裝完以後,你跟我撤出燈樓,下到水力宮。現在那兒有三十個精銳老兵等著,正準備做件大事,你我帶隊,做件痛快事。”

“三十個精銳老兵?在水力宮?”張小敬嚇了一跳。

“當然,今晚的驚喜,又豈止是太上玄元燈樓呢。”蕭規笑道,沒注意張小敬的眉毛跳動了一下。

李泌站在黑暗的水力宮裏,有些茫然。

雖然他順利地幹掉了守衛,可是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這裏看起來四麵都是封閉的土壁,頂上有縱橫的十字形撐柱,就像是礦坑裏用的那種。整個空間裏,隻有一處台階通向上方。可是那上麵都是敵人,是絕對不能去的。

張小敬或許有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他們兩個卻一直沒有單獨接觸的機會。能傳送那兩個字過來,已經是不引起別人懷疑的極限。

李泌身邊沒有蠟燭,他隻能輕手輕腳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在轉了兩圈之後,李泌終於確認,這裏既沒有敵人,也沒有別的出口。李泌感覺自己身陷一個謎題之中,答案就在左近,可就是找尋不到。他估算了一下,現在是醜初,距離拔燈隻剩半個時辰了。

一個疲憊的念頭襲上心頭。

“要不,幹脆就躲在這裏,等到事情結束?”

這個想法似乎合情合理。現在的自己,並沒什麼能做的事,隻要盡量保全性命,不給別人添麻煩就夠了。這個水力宮造得很牢固,就算上頭炸翻天,也不會波及這裏。

可李泌隻遲疑了一個彈指,便用一聲冷哼把這個心魔驅散。

堂堂靖安司丞,豈能像走犬一樣隻求苟活?被人綁架已是奇恥大辱,若再灰心喪氣等別人來救,那我李泌李長源還有何顏麵去見太子?再者說,張小敬還在上頭拚命,難道他還不如一個死囚犯來得可靠?

一想到這個人,極複雜的情緒便湧上李泌心頭。在靈官閣裏,張小敬吼向他的那些話,似乎並非完全作偽。李泌能分辨得出來,那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怒吼,因此才更令人心驚。

第八團浴血奮戰的張大頭;悍殺縣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帥;被右驍衛捉拿的奸細;被全城通緝的死囚犯;向長安討個公道的一個老兵!

每一個身份都是真的,可張小敬仍舊沒有叛變,這才讓李泌覺得心驚。他忽然發現,自己並沒看透張小敬這個人,沒看透的原因不是他太複雜,而是太單純。在那張狠戾的麵孔和粗暴行事下,到底是怎樣一顆矛盾之心?

李泌相信,適才張小敬舉弩對準自己,是真的起了殺心。隻有如此,才能獲得蕭規的信任。為了拯救更多的人,哪怕要犧牲無辜之人,張小敬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李泌也是。

他們曾經討論過這個話題,一條渡船遭遇風暴,須殺一人祭河神以救百人,殺還是不殺?張小敬和李泌的答案完全一樣:殺。可張小敬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說這是必然的選擇,並不代表它是對的。

張小敬身份與行事之間的種種矛盾之處,在這個答案之中,可以一窺淵藪。有時候張小敬比誰都單純,李泌心想。

拋開這些紛雜的念頭,李泌緊皺著眉頭,再一次審視這片狹窄的黑暗。

外圍都是龍武軍,龍波能靠工匠身份混進來,但張小敬肯定不成。他應該有另外進來的途徑——這水力宮,應該就隱藏著答案。

等等,水力?

李泌把目光再度投向那六個巨輪。水推輪動,那麼水從哪裏來?他眼神一亮,撲通一下跳進水渠,逆著水勢走到牆壁旁邊,果然發現一個渠洞。

這渠洞邊緣很新,還細致地包了一圈磚,尺寸有一人大小,裏麵的水位幾乎漫到洞頂。李泌相信,沿著這條渠道逆流而上,一定可以走到某一條外露的水渠。李泌不太會遊泳,但他測量了一下,隻要把鼻子挺出水麵,勉強還有一絲空間可以呼吸。

喜悅的心情在李泌心中綻放。隻要能出去,他立刻就去通知龍武軍包圍燈樓,這樣便可把蚍蜉一網打盡。

他深吸一口氣,剛剛貓下腰,正要鑽進去,忽然聽到一陣響動。李泌生怕敵人會注意到這裏,循聲追來,連忙停止了動作,就這麼泡在水裏。

很快他先看到幾把火炬,然後看到一支二三十人的隊伍進入水力宮。他們全副武裝,其中有幾個人很眼熟,正是突襲靖安司那批人。

他們進來以後,把火炬圍成一圈,分散在各處,開始檢查身上的裝備。幸虧李泌把那個守衛的屍體扔到了維護工匠的屍體旁邊。這些人略掃一眼,並未發現什麼異狀。

李泌默默地矮下身子去,隻留半個腦袋在水麵。水車輪子的聲音,可以幫他蓋掉大部分噪聲。從這個黑暗的位置,去看火炬光明之處,格外清楚。

這些蚍蜉大概也是來這裏避開爆炸的吧?不對……李泌突然意識到,這些人帶的全是武器,一副要出擊的派頭,不像隻是躲避爆炸那麼簡單。可如果他們想打仗,為何還要跑到水力宮裏來呢?難道也要從水渠入口的通道離開?

這時李泌看到,其中一人掀開箱子,拿出一堆淺灰色的鯊魚皮水靠,分給每一個人。這個舉動,似乎佐證了他的猜想。

李泌悄無聲息地把身子潛得再深一點,朝著水渠入口的通道退去。他不能等了,必須立刻離開。不然一會兒這些人下水,他會被抓個正著。

李泌小心地移動著身體,逆流而行,慢慢地深入水渠入口的通道。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腦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附近的長安城布局。李泌驀然想到,蕭規剛才讓他站在燈屋上的詭異舉動,一個可怕的猜想漸漸在他的腦海中成形。

他站在漆黑的通道內,驚駭回望,心一下子比渠水還要冰涼。

水力宮的水渠有入口,必然就有出口。入口在南方,那麼出口就在北方。

水力宮正上方是太上玄元燈樓,燈樓北方隻有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