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以及隨即而至的烈焰與濃煙,讓兩個人停下腳步,臉色煞白。他們的視線同時投向樓頂的宴會廳,可惜在燈樓爆裂的驚天威勢遮掩之下,根本看不清那裏發生了什麼。
一直等到太上玄元燈樓轟然倒塌,重重砸在勤政務本樓的正麵,兩人才如夢初醒——可他們寧願這是一場幻覺。
堂堂大唐天子,居然在都城的腹心被人襲擊,宮城被毀,這簡直就是一場最可怕的噩夢。
“救駕!”陳玄禮最先反應過來,大喝一聲,往前跑去。
元載跟在他身後,動作卻有些猶豫。看剛才那威勢,天子搞不好已經駕崩了,這時候再冒險闖入,表現出一番忠勤護駕的舉動,到底值不值得?
他一邊想著,一邊腳步緩了下來。不料陳玄禮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裏滿是狠戾:“興慶宮已全麵封閉,擅離者格殺勿論!”元載麵色一僵,昂起頭道:“元載身負靖安之責,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此非常之時,救駕為重!靖安司願為將軍前驅!”
他話裏話外,暗示靖安司已通報過敵情,龍武軍得負起更多責任。陳玄禮冷哼一聲,眼下不是扯皮的時候,得先把天子從樓上撤下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他們身邊本來就帶著三四個護衛,在途中又收攏了十幾名內巡的衛兵,形成了一支頗有戰鬥力的小隊伍。陳玄禮心急如焚,不斷催促著隊伍,很快趕到了勤政務本樓的入口處。
在樓門口,他們首先看到的是橫七豎八的龍武軍士兵屍體,以及升高的門檻。陳玄禮的臉色鐵青到了極點,眼前這番慘狀,說明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蚍蜉不光引爆了燈樓,甚至還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興慶宮,人數不明。
作為禁軍將領,這已經不能被稱為恥辱,而是嚴重瀆職,百死莫贖。
元載也看出了事態的嚴重性。很顯然,蚍蜉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禦座。他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勤政務本樓內的警衛力量,在剛才的襲擊中估計死傷慘重;而現在廣場上一定也亂成一團,把龍武軍的主力死死拖住;至於把守興慶宮諸門的監門衛,第一反應是嚴守城門,越是大亂,他們越不敢擅離崗位。
陳玄禮直屬的龍武親衛倒是可以動用,可是他們駐紮在金明門外,而金明門剛剛應陳玄禮的要求,落鑰封閉。重新開啟,也得花上不少時間。
也就是說,在陰錯陽差之下,短時間內能趕到勤政務本樓救駕的,隻有目前這十來個人。至於敵人來了多少,手裏有什麼武器,他們對此完全茫然無知。
元載憂心忡忡地對陳玄禮建議道:“敵我不明,輕赴險地,必蹶上將軍。不如等羽林、千牛衛諸軍趕至,再做打算吧。”
羽林軍屬北衙,千牛衛屬南衙,皆是同樣栩扈天子的宿衛禁軍。燈樓一倒,他們必然會立刻出動,從四麵八方趕來勤王。
但這個建議被陳玄禮斷然否決,開玩笑,現在遭遇危險的可是皇帝!坐等別軍趕到救駕,等於給自己判處死刑。眼下這個局麵,勤王軍隊的人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時辰!時辰!多一彈指,少一彈指,可能就是霄壤之別。
“必須現在就進去!就現在!”
陳玄禮抽出配刀,一改往日的謹慎。這時候沒法再謹慎了,必須強行登樓,哪怕全死完,也不能讓天子有任何閃失。
主帥既然下了命令,龍武軍士兵們自無二話,毫不猶豫地衝進一樓大廳。他們很快發現,通天梯已被半毀,此路不通。
“走旁邊的雜役樓梯!”陳玄禮對樓層分布很熟悉,立刻吼道。士兵們又衝到樓角,仰頭一看,發現雜役樓梯蔓延起熊熊的大火,也沒法走了。陳玄禮眯起眼睛檢查了一番,發現梯子上端有人為破壞的痕跡。
那些該死的蚍蜉,果然從這裏登樓,而且還把後路都給斷了!陳玄禮一拳重重砸在樓梯扶手上,竟把硬木打斷了一截。斷裂處的白碴,沾著這位禁軍大將軍的鮮血。
兩個樓梯都斷了,龍武軍士兵站在大廳裏,一籌莫展。元載轉動脖頸,忽然指著旁邊道:“我有辦法!”
“嗯?”
“踩著那些花草!就能摸到二樓木梯的邊緣。”
陳玄禮一聽,雙目凶光畢露,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他媽的敢說這種胡話?他伸手要去揪元載的衣襟。元載一貓腰躲過陳玄禮的手掌,自顧朝著朱漆柱子之間的花叢跑去。
陳玄禮正要追過去,卻看到元載蹲下身子,然後將他身前的一塊——不是一叢,是一塊方方正正的花畦,從那一片花叢裏單獨移了出來。花畦上麵是紫碧的鬱金香和黃白色的那伽花,下麵卻發出隆隆的聲音。
陳玄禮這才明白,這家夥是什麼意思。
這些在勤政務本樓底層的花草,並非真的生長在地裏,而是栽在一種叫作移春檻的木圍車上。這種車平日裏停放在禦苑之內,廂內培土,土中埋種,有花匠負責澆灌。一俟車頂葉茂花開,這些移春檻可以被推到任何場所,成為可移動的禦苑風光。
元載一向最好奢侈之物,這等高妙風雅的手段,他比誰都敏感。也隻有他,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陳玄禮連忙命令所有人上前幫忙,七手八腳把那幾輛移春檻推出來,傾翻車身,把裏麵的花草連帶泥土全數倒掉。可憐這些來自異國的奇花異草,在靴子的踐踏下化為春泥,無人心疼。
士兵們把空車一輛輛摞起,高度接近天花板。然後他們依次攀到車頂,手臂恰好能夠到二樓的斷梯邊緣,略一用力便能上去。
過不多時,所有人包括元載都順利爬上了二樓。這一層聚集了不少仆役和婢女,也有個別穿著雅服的貴人。這些人個個灰頭土臉,癱軟在地,見到有救兵到來,紛紛發出呼救。
陳玄禮根本顧不上他們,大踏步朝著通往三樓的樓梯衝去。所幸這一段樓梯完好無損,並無阻滯,這一隊人噔噔噔一口氣踏上三樓,卻不得不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