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夢境的最後“我還以為你是裝病?”
沈中玉在我床邊坐著,下午孟珞一走,他便聽見風找了個由頭恰好見我,一坐就坐到了現在。看著他輕手輕腳的樣子,我想這或許是憐惜?不由得想起了西施捧心,黛玉葬花,貴妃醉酒,這些女子都是纖柔病弱的狀態。
可是越是這種無助弱勢,越是昭示了路人皆知的悲慘下場……
“每次看你愁容不展的樣子,我都很揪心,你心下若有什麼疑慮不妨與我說說?”
我額前的發被他揉的發癢,便自覺的偏頭。
“喬喬,你這是害羞了嗎?”他欣喜的叫著,手又搭了上來。
與我體溫形成極端,他的指尖是那樣的溫熱,以至於燥熱。對我來說控製住表情已經實屬難得,略花力氣的再次撇開頭,心中卻不知該作何感想,對待他,我的腦子反應的永遠比心快。
疲於應對天之驕子,今天我已經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周旋了一天。這樣的自己不用裝病,真的累精神病了我都不奇怪。我貪懶的埋頭,雖然我知道他會自行理解為默許,自行理解為是我的情感波動,但如果這種無關大局的誤差能讓我安靜消停會,也無妨……
“喬喬,我隻願你知我心,剩下的你盡可以交給我,再等我些時日,你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讓你深感不適的地方。”
聽聞他這番話,我不由的轉頭看向他,沈中玉的笑意愈加深,“相信我,你馬上就可以做回你自己。”
我應該感動嗎?應該開心嗎?應該高興的不顧一切的抱著他的脖子嗎?
可那時候,那些一閃而過的念頭,多的讓我懼怕……
而窗外,桃花已經謝盡了。
***
等到楊勒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大好了,雖不是國家危亡之際,但作為一個名義上的“男人”,這樣纏綿病榻孱弱的身體,一瞬間,竟讓我發現自己還有羞恥心這檔子東西!
“幾天沒管你,怎麼又病了啊!”
相對於聰明人的彎彎繞繞,跟楊勒相處起來,我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與坦然。
“最近這麼忙,你怎麼還有空來?”
“我說是三哥讓我來的,”他瞅了我一眼,接著說,“小言,跟我們相處很難嗎?我們相逢以後的每一天,每一次見麵,你不是悶悶不樂,就是愁眉不展,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做的事,我也不明吧,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身體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你小時候總能……你不想聽吧,每次你不說話,臉色就靜的可怕,現在是不是連蹙眉的習慣都藏起來了,小言,你這樣,不累嗎?”
“累,太累了,累到我……但是沒什麼用,我說過了,我不對十年前的事做任何評判,它發生了,過去了,我隻能這樣選,楊勒,”我把手臂覆在臉上,“幫個忙,以後別說這些,我們之間不說這些,不然,我對你,也沒得選。”
“最近的事,你知道多少?”
“能不知道就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你不得不知道。”他見我起了興致,像是自嘲的笑笑,“南疆,鎮守南疆的沐王府要你。”
“嗬嗬。”一種身為魚肉的悲愴感讓我笑出了聲,身為男人又如何,這樣孱弱的男子根本跟件貨物無異。
“放心,沐小王爺不好男色,要你是為公不為私。因為昭駿戰事吃緊,那些大官都吵爛了嘴,主戰的隻有武將,可經年去日,除了我楊家,南疆沐王府,三哥在西北的鐵防營,眼下朝廷根本無兵可用。那些文官說的也不是全錯,昭駿本就地處偏遠,莫說朝廷鞭長莫及,就連西南的沐王府都是有心無力,貿然動武會使生靈塗炭,可若不作為又會使眼前境遇更加雪上加霜……”
昭駿。
作為領土的邊陲之地,戰與不戰,不僅僅大昭的決策,更是一種態度。諸國紛亂,立足尚且不易,更何況求安。戰與不戰,大昭都需要給天下一個交代,這個交代的合適與否,更是決定了大昭的國本。
南秦對昭駿的打砸搶燒,隻是一個起因,一個不小心,就可以讓大昭變成曆史上的一個結果。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軍師,一個可以安前顧後的人,而舉國上下,最合適的那一個,就是我。”
金蟬脫殼,沈中玉,這就是,你所說的方法嗎…
“三哥在殿上極力阻止過,”
“但是,如果我不去,就要迎娶嬋央——”
我應該快樂,應該,應該……
這是我接觸到的關懷嗎?
是因為喜歡,希望把人留在身邊,這是陪伴,而不是禁錮;是因為喜歡,希望為人安排,這是體貼,不是施壓。我想,這是沈中玉喜歡我的表現吧,他可以體諒我,猜得到我所有的心思,知道我不想勞心勞力,便想了這樣一個法子,解脫了我,釋放了我,讓我不用再費心勞力的扮演一個假身份,在他身邊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
做我自己?
如果真的做回張喬,嗬嗬,那樣的張喬,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浮雲之端真的能看得見嗎?
“少爺,少爺,秦王府派人來請了。”花寒立在一旁,又稟道,“言少爺,窗口風大,不宜久站。”
“嗯,”我不禁撕出了一絲冷笑,“也站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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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作為大昭的南大門,一直都是沐王府在鎮守。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地處邊陲末地,雖然偶有紛爭擾亂,但卻從未有過叛亂,對於皇命,向來都是不折不扣的執行,忠心奉上,一來就是幾百年。我自認為,忠心不可貴,可貴的是世世代代忠心不二,自己拋頭顱灑熱血不高尚,祖祖輩輩子子孫孫都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當回事就相當悲天憫人了。
昭駿之亂,老王爺沐峰憑著六十歲的虎膽韜略,退守霸陵與南秦斡旋。南秦異軍突起,奇襲昭駿,沐老王爺竟能及時在一夕之間堅守地形詭譎的要塞,眼光毒辣定是早就發現了南秦的疑心。但終歸是年邁之軀,熬不住戰場鋒利……
“言少爺,喝茶。”“多謝。”
“小言,叫你來不是讓你來喝水的。”楊勒一直在書房裏來回踱步,要不是侍女奉茶撬開了我的嘴,他也不會這麼見縫插針的來要話。
“三哥想說什麼。”
祁朔聞言,依舊默不作聲。是啊,想說什麼呢,沈中玉下了這麼一著狠棋,讓他進退維穀,屬意是將我拉出險地,在他看來何嚐不是羊入虎口。我這樣一個不清不楚的身份,怎麼做都是說不清楚的,做什麼也都說不明白。
“自古,忠君奉命,眼下,孟言還真要問一問三哥,我是忠君馬走南疆,還是奉命登堂駙馬?”我撫著杯沿,眼角不時瞥向祁朔那張鐵的不能再青紫的臉,他這樣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多展露什麼,越是壓抑,就越讓我明白,沈中玉的行事讓他有多氣,有多憤!祁朔,你就這樣隱忍的模樣最好,讓人看得過癮!
祁朔冷冷地對上我的雙眸,目光相交,寒光迸射。昨日的話映照今朝的現實,竟有幾分我自導自演的險惡,如果這樣想的話,祁朔,你會不會覺得,孟言特別想離開你呢?特別想離開你們的過去,特別想逃脫你固執索要的那個解釋,你想要的原諒,他就這樣吊著不給你,你會不會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卑劣,幼稚,不值一提……
“你想我說什麼?”
心跳刺痛了我的靈魂,如果想聽,絕對不是這一句,也不是,這樣的語調。
一瞬間,我覺得不是我,而是來源於這具身體的順從,她在顫栗,她想逃離。幾個月的適應,我們兩個達到了空前的一致。離開嗎?孟言或許不想離開,隻是祁朔那樣的冷漠疏離讓她產生了距離,而正是我的胡言亂語引導了祁朔的懷疑猜測。
孟言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皮囊,非凡的家世,頂好的學問,過命的交情,俊俏的皮相……可偏偏這樣一副好牌落在了我的頭上。所謂,優則更優,遇到我這樣的差,再舉世非凡也會被中和成凡夫俗子。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行事不著四六,非得把命裏的貴人一個個逼成仇敵,偶得的幸運一個個消耗殆盡才善罷甘休。
難為嵇康給我一世好命,我卻還是這般不知死活……
不禁想,在我敗壞命格至今,我竟然還沒想好要不要活,如此散漫,真是活也白活!
“三哥,該說的都說盡了,下麵,就剩下孟言該做的了。男兒自當報家國,明日孟言自當到禦前領命,不破敵賊誓不還家!”
******三日後,在我奔赴南疆的馬車上,眼見黃沙漫天,寸草不生,我很不得一口咬舌自盡!
什麼不破敵賊誓不還家,就我這智商直接領盒飯算了!拖著這樣一副身子出門在外,嵇康不打雷,我都懷疑自己是找死!
近來,我也算是摸準了這條例執行的規矩。雖然明麵上隻規定了一條,那個字,不能想,不能說,不能做。一旦我冒冒失失的做了,還會變成懲罰自身靈魂的疼痛負荷。可世界上不存在不透風的牆,這樣一張鋪天大網來坑我,總會有幾個漏洞。也就是我近日發現的第三條,隻要不出於本意的說“死”的話,蒼天並不會打雷警示,說白了,也就是言行不一,詞不達意,言不由衷的欺騙自己。
就好像我前幾次的嚐試,雖然我說著“死”,可我本心並沒有真的“想死”,心口不一,就是這條令的漏洞!
可這心口不一的度並不好把握,說也不是天生就會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假話的,要我一本正經的說著違背本心的話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畢竟是一心二用,天才為之,像我這樣的庸才,隻能靠一朝一夕的豔陽天來壓技。
舟車勞頓,我一路上更是心力憔悴,是以,我與沐策的第一次照麵就非常的不平等!
沐老王爺心力不支,早已將權柄移交嫡子沐策,沐策今年二十有七,自幼常在軍中磨礪,纓槍在握自是一派豐神俊朗,長發簪纓束起,那副銀光的鎧甲更是勝過翡翠林琅,他勒馬飛揚的模樣,英姿勃發,不羈的馬嘯,赤紅的戰袍,將我心中戰神的幻想十足十呈現了出來。這就是當年揮斥方遒的少年兒郎!
我腦海中默默走過一行字:奈何,將軍在馬,我在車。
幾分悲涼的味道還沒體味完全,沐策就在禦馬在我眼前,俯視著我,一寸一寸的將我打量。這樣被人看輕的滋味,我不得不獨自體味,我知道,戎馬軍人向來看不慣這些弄權謀士,比起那些大開大合的行軍打仗,幕僚的存在就顯得齷齪了,我也很清楚,無論是我還是孟言都承擔不起一個軍師的身份……
在沐策的審視下,兵將頷首,文臣拜迎,我也一直執晚輩禮不言不語。
這個姿勢我練的最久,不怕他拿著個來做下馬威。哪怕他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裏也無所謂,少年英雄,人人拜畏,多我一個,也無足輕重。我無意挑釁,更不會想玩心跳親身體會那雙鷹目的錘煉,自顧自低著頭,直到馬蹄遠去,副將迎客的聲音響起。
真是一個大大的下馬威。我的沉默不語反而令隨行文官大做文章,一來十天,我都是在霸陵的沐王府內,甚至連前沿陣地都沒去過。
不得不承認,南境真的是一個包含四季之地。
我自北而來,從花紅柳綠到黃沙漫天,自以為戰場都是窮山惡水之地,卻沒想到,一圈崇山峻嶺之內竟是一番世外桃源,自到霸陵屬地,倒是一派小橋流水的農家趣味,前沿戰事緊俏並沒有影響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沐王府曆代傳承,一座老王府雖不奢靡,但也極盡莊嚴肅穆之感,內殿外殿,更是主次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