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1 / 2)

那年冬天,生產隊裏剛買了台手扶拖拉機。指導員是村裏最大的官。說一不二。

機手在幾個大房族裏選了幾個年輕人,指導員的大兒子也在其中。然後送到縣農技部學習駕駛和保養技術。

一個月下來,就剩下指導員的兒子,其他幾個人都因為太笨被淘汰。學習回來後手扶拖拉機也就自然地停放在指導員的家裏。用起來也就很方便。

幾乎和自己家的一樣。想開到哪就開到哪,別人隻能背後幹瞪眼。

冬天晚上吃過飯,社員們都會不自覺的聚在指導員的家裏聊閑拉呱。指導員家裏有暖爐,一蹲下就是十幾口人。

一般好多鄉村黨政內部的消息也會在這裏最先得到。更別說是一些占小便宜的事了。

農村人平時不用多少太多的開支。煙火油鹽還是要買的。生產隊那會家家都沒有什麼來錢的收入。隻能指望幾分人口田裏收的山芋幹拿去賣錢。賣點山芋幹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都要到三十裏外的縣裏農貿市場。

生產隊裏買了拖拉機,指導員的大兒子正好也需要磨練一下技術。

頭天晚上決定好要開著拖拉機拉幾麻包山芋幹到縣農貿市場去賣。作為門旁鄰居,我們家自然也就不會放過機會,也要順帶一麻包山芋幹去賣。父親什麼事情都懶得出頭。

讓人捎帶去又怕吃虧上當,就讓虛歲才八歲的我,跟著去賣山芋幹。因為打算明天要趕早集,那晚聚會也就老早就散去。

回家後媽媽一再叮囑我明天去賣山芋幹要多長個心眼。別人賣什麼價錢,也一定要賣什麼價錢,錢到手後一定要揣好。

剛睡下沒多久,就暈乎乎地被父母從被窩裏給拎了出來。裹上父親那件洗了又洗退了色的藍色大衣。被抱上拖拉機的後拖鬥的尾部。臉朝後坐在裝滿山芋的麻包縫隙裏。身邊依著自家的麻包,在母親的一再叮囑聲中,拖拉機嘟嘟地響著搖晃著車上的我們,離開了家門。

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亮,霧濤濤黑漆漆看不到多遠。

隻能聽到村裏雞鳴狗叫的聲音。我的身後左邊是拿著煙鬥不緊不慢吸著煙的老支書。平時我都叫她二爺爺。當過兵,聽說還當過部隊裏的指導員什麼的。在渡江戰役前幾天路過家鄉回家探家就一直沒回去。被部隊按缺員處理。

解放後就被地方指派做了村裏的指導員。挺有威望的。我最喜歡聽他說些關於部隊裏的故事。

我的身後右邊是光棍漢周舉大哥。

他的年紀和指導員差不了幾歲。輩分和我一樣。父母死的早,十來歲時在我們家過,被奶奶像兒子一樣照顧。

長大了自立門戶。年青的時候聽說就愛幹淨,奶奶幫著介紹的媳婦都不合他脾氣,一直光著。平日裏對我還不錯。嫣然是老大哥的樣子。

前麵的機手是指導員的大兒子家業。我得喊他大叔。細高挑的個子,小四方臉,平時懶散。

在他十歲的時候指導員的老爹就給娶了媳婦。說是家裏兄弟多的緣故。十二歲的時候就和十一歲的媳婦圓了房。十四歲的時候才學會公雞打鳴。聽人私下這麼說的,我也不懂那話的意思。

如今一晃到了二十二歲了,整天焉了吧唧,說是被媳婦刮的。我很好奇他家的嬸子是怎麼刮他的。是拿刀嗎?好奇問娘親的時候。後腦勺總會被巴掌甩中:小孩子幹嘛老好奇,不是你該問的,別瞎打聽。

聽說家業大叔過日子很不守規矩,以至於他家的嬸子一連糟了四五個孩子。聽說都有四五個月大了。我一直就很納悶,家業大叔怎麼不守規矩了。我不敢問怕遭大人們的白眼。

好在家業大叔對拖拉機很感興趣。一坐上去就精神抖擻。開在凸凹不平的路麵上。雙臂掌住顫抖的車把手。別有一番愜意。

冬天的夜,冰冷冰冷的。即便是裹著厚厚的大衣。坐在搖晃的車鬥上。沒一會身上就冰涼個頭頂。腮幫子和耳朵開始被凍疼,刀撕拉的疼痛。跟著就是腳趾頭和手指頭開始被凍疼。身體開始往一起縮。

牙齒凍得嘎嘣嘎嘣客響。好在身後的二爺爺和老大哥是背靠著背給擋了不少風。

心裏話,真恨自己的爹娘。在心底恨得直罵。

拖拉機搖晃著跑著,看著被甩掉的路麵。搓著凍疼的手指頭。甩開的視線也隻能看到十米左右。

離開莊子向東行駛不到三裏地。後麵的雞鳴狗叫聲越來越遠。在我剛剛揉一下沾著冰涼霧水眼睛。就看見車後十米處跟著一個人。頭上戴著黑色的禮帽,身上一身黑色禮服。我奇怪地又揉了揉眼睛。想看清臉。霧氣大就是看不清。

邁著大步像是在追趕我們的車。難道是想搭車?剛想告訴一下二爺爺。想想也不是。不像要坐車,見一直跑沒見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