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得累了,閉上了眼睛。

“我們扶你去休息吧。”有若說。

孔子點點頭,讓他扶著自己回到府裏。人上了年紀,精神差多了,特別又遇上讓人擔心的事,孔子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睜開雙眼,望著滿目的漆黑,心潮起伏。“君子不疏遠他的親屬,不使大臣們抱怨不用他們。舊友老臣沒有大的過失,就不要拋棄他們,不要對人求全責備才對啊!”

孔子似乎在專心地想著這些事情,卻時時地掛牽著子路。在睡夢中,他看見子路躺在血泊裏,半夜裏醒來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158、

“我這一生,為人世立道,為萬代立法。我教書育人,弟子差不多三千,精通‘六經’的人,也有七十多個。真可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啊!”清晨,孔子這麼想著,臉上露出自豪的笑。

有若早早地就來了,為了分散孔子對子路的擔心,他請教孔子說:“古代有一首詩這樣寫道:‘唐棣的花朵啊,翩翩地搖擺。我豈能不想念你嗎?隻是由於家住的地方太遠了。’請你給我解釋一下。”

孔子聽了,微笑著說:“這隻能說他還是沒有真的想念,如果真的想念,有什麼遙遠的呢?”

有若聽了,連連點頭,又問孔子說:“老師在想什麼呢?是在想舜還是堯呢?”

“我在想我自己。”孔子說:“我十五歲立誌於學習;三十歲能夠自立;四十歲能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五十歲懂得了天命;六十歲能正確對待各種言論,不覺得不順;如今已經七十多歲,我終於能隨心所欲而不越出規矩。”

孔子一邊沉思著,一邊自述了他學習和修養的過程。有若認真地聽著,言偃來了,也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待孔子說完,有若說:“這麼說來,老師的一生是分三個階段。”

“對,應該是三個階段。”孔子說:“我十五歲到四十歲,是學習領會的階段;五十、六十歲,是安心立命、不受環境左右的階段;七十歲以後,是主觀意識和做人的規則融合為一的階段。在最後這個階段中,道德修養達到了最高的境界。所以我以為,人生的黃金階段是在他進入了七十歲以後。你們能從我的學習和修養的過程中,領會到些什麼呢?”孔子說著,問詢地望著有若和言偃。

“我從老師的學習和修養的過程中,看到了人的道德修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一下子完成,不能搞突擊,要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和鍛煉,要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孔子聽有若說完,點了點頭,把目光轉向言偃。

“我讚成有若的說法,隻想補充一點,道德的最高境界是思想和言行的融合,自覺地遵守道德規範,而不是勉強去做。”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孔子高興起來,但隨即沉默下去。有若和言偃都知道:老師一定是又想起了子路,在為他擔心。於是,有若首先轉過話題對孔子說:“我們的學兄中,有許多十分了不起的人,夫子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他們的故事呢?”

孔子聽了,果然來了精神,說:“我就講講曾子吧。一次他病了,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就對他說:‘鳥快死了,它的叫聲是悲哀的;人快死了,他說的話是善意的。君子所應當重視的道有三個方麵:使自己的容貌莊重嚴肅,這樣可以避免粗暴、放肆;使自己的臉色一本正經,這樣就接近於誠信;使自己說話的言辭和語氣謹慎小心,這樣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至於祭祀和禮節儀式,自有主管這些事務的官吏來負責。’你們一定都知道,孟敬子在政治立場上是與我對立的。曾子在臨死以前,還在試圖改變孟敬子的態度,所以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一方麵表白他自己對孟敬子沒有惡意,同時也在告訴孟敬子,作為君子應當重視的三個方麵。他至死不忘宣傳我們的主張,真是難得啊!”

說到這裏,孔子的臉上露出深深的惋惜。良久,他又說:“我再給你們講講冉求。你們現在都看到,他現在對我多好,處處都在照顧我。可是,我們原來是有分歧的。子華出使齊國時,冉求替他的母親向我請求補助一些穀米。我說:‘給他六鬥四升。’冉求請求再增加一些。我說:‘再給他二鬥四升。’結果,冉求卻給他八十斛。我認為:公西赤到齊國去,乘坐著肥馬駕的車子,穿著又暖和又輕便的皮袍。這樣的人,還要給那麼多穀米幹什麼。君子隻是周濟急需救濟的人,而不是周濟富人的人啊!所謂雪中送炭,是君子所為;而錦上添花的人,更多的都是小人。可是,冉求做得正好與我想的相反。我喜歡‘雪中送炭’,他卻要搞‘錦上添花’。後來,冉求到季氏那兒做宰,還是這樣。季氏比周朝的公侯還要富有,而冉求還幫他搜刮來增加他的錢財。我知道了非常氣憤,就對我孔門的所有子弟說:“冉求不是我的學生了,你們可以大張旗鼓地去攻擊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