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空》第三章:3、庫半(1)(1 / 1)

3庫半

庫半在巴紮上坐了一天,身邊滿是等活幹的人,一人一把坎土曼,一個土塊模子,還有的腰裏係一根繩子。男人能幹的活就幾樣,給人挖地,脫土塊蓋房子,背柴火。開礦山、修公路、建廣場的大活都讓大機器幹掉了,巴紮上拉運的小活叫毛驢子幹掉了。許多農民牽著驢出來找活,驢和人一起在勞力市場等著,遇到驢幹的活,人就打個下手。遇到人幹的活,驢就一邊閑著,等人幹完了活,馱人回家。龜茲老城的勞力巴紮緊挨著牲口巴紮。一邊是等活的人,排成一溜子,有站著的、坐著的、斜躺著的。隻要來一個招工的老板,所有人全站起來。找活的人知道,站著是一種勤快的表現,誰也不願招一個坐著不動或者斜躺著的懶人去幹活。另一邊是待賣的牲口,擠成一堆一堆。牲口也都站著,賣牲口的人不時吆喝幾聲,鞭打幾下,是讓牲口精神點,買主也不會買一頭無精打采或臥著不動的牲口。

一個大男人能幹的活越來越少。大工地的泥瓦活他們幹不了,縣城年年有大工程,修路,建市場,搞文化廣場,都是外地包工頭,用外地工人。大工地用不上坎土曼,和水泥漿有攪拌機,鏟泥漿用鐵鍁。扛坎土曼的當地農民,隻能幹些小家小戶的泥土活。

傍晚時,等活的人快走光了,庫半歪躺在街邊,他中午啃了半塊饢,肚子空空的,不想動彈。在牆根躺一夜明天再找活吧,回去的便車也不好搭了。這陣子驢車拖拉機都走光了,走回村子太費勁,幾十公裏路,要走到啥時候。一天一分錢沒掙上,回去吃飯,洋崗子也會不高興。還不如睡到明天早晨,說不定能找到活幹。

這時過來一個人,胡子黑黑地蓋著臉,說有活幹不幹,一天十塊錢,管吃管住,讓他天黑以後在城西的樹林邊等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庫半還沒反應過來,想追過去再問問,那人拐一個彎不見了。

庫半往城外走的時候起風了,太陽落到龜茲橋頭的清真寺後麵,看不見晚霞,不知道天陰了還是黑了,天上地上滿是土,昏昏暗暗。老城裏的土,一股爛膠鞋味兒,白天大太陽底下也能聞見這種味兒,老城人都喜歡在皮鞋上套一個膠皮套鞋,叫卡拉西。一來保護鞋子,二來去人家做客,上炕時脫了套鞋就可以了。街上的塵土被這些膠皮套鞋踩起落下,還有驢車輪子,在曬燙的路麵上也磨出一股膠皮味兒。不像村裏刮風,杏花開時滿村花香,麥子熟了滿村麥香。平時就混合著人和牲口的味道,風把掩埋的味兒都翻找出來,糞堆的味兒、爛苞穀稈的味兒、老鼠洞裏腐爛麥粒的味兒。幾十頭驢同時撒尿,村子就充滿驢的尿騷味。幾十個人一起放屁,一村子都是人屁味。七八台小四輪在村裏跑,空氣中又是沒燒盡的柴油味。好在經常有風,風清掃村子,讓所有味道都停不住。

走到城西樹林邊時天完全黑了,那裏停著一輛汽車,庫半走近了才看清,是部隊淘汰的解放牌軍車,有帆布棚。車旁站著兩個人,庫半認出是白天和自己一同在街上等活的人。他們怎麼找到這個活的,沒看見有人找工人呀,他們一個個離開的時候,庫半還以為那些人沒耐心,回家去了,沒想到人家悄悄地到樹林裏來了。那個招工的又是怎樣在幾百人的勞工市場上,悄無聲息把這些工人領出來?平常隻要來一個招工的,上百人圍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