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半確信昨天晚上聽到了一聲狗叫,狗也許順風聞到氣味了,才叫的。昨晚上刮什麼風呢?庫半想不起來,剛從洞裏出來時沒辨清方向,頭頂的樹梢上好像有風聲,頭被一個麻袋套住,聽不清風朝哪刮。後來到了車上,他摸著帆布車棚的手指,感到了一絲風,手順著摸過去,帆布上一個縫隙,往裏塞,三個指頭出去了,伸到外麵的清風裏。
“不要亂動,坐好。”又是那個黑漢的聲音。他趕緊把手指抽回來,一絲風隨即吹到臉上。那個縫隙被他的手指撐得大了。
聽到狗叫時,他隱隱覺得到了一個村子,狗在叫,叫聲在風中變了形,村子的氣味也熟悉,盡管蒙著眼,但鼻子、嘴都張著,渾身的毛孔都開著,他沒感覺到陌生氣息。每個村莊的氣味都不一樣。要到了別的村莊,他的鼻子會聞出來。就是在洞裏,隱隱聽到上麵的聲音,也是熟悉的。一種遙遠的熟悉,仿佛自己死後埋在地下,聽到上麵村莊的聲音。在那些聲音裏,自己家人的聲音混雜其間,不能辨認。
汽車在黑暗中行駛,三個人都被蒙上眼睛。這次,庫半用心記路了,當汽車拐了幾個彎,感覺開到路上走平穩時,庫半恍惚有種坐在自己的驢車出村的感覺,這個感覺一直陪著他,汽車又拐了幾個彎,聽到狗叫聲,汽車停下,讓一個人下去。後來又停了一次車,下去一個人,當庫半被叫下車,取開套在頭上的麻袋時,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十幾天前上車的樹林邊,天也快亮了。那個黑漢又對他說:不許把挖洞的事說出去。說出去殺你們全家。
庫半想著害怕起來,他覺得比在洞裏幹活時還害怕。
好些天過去了,庫半還沒回過神來。他每天牽毛驢出去,在村外的樹林和渠溝裏轉,晚上也出去轉。他的腦子轉不過來,眼睛睜開閉住全是洞裏的情景。幹了大半輩子活,從沒幹過那樣不明不白的活。光知道在挖一個洞。給誰挖,在哪挖,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外麵是白天還是黑夜。有時上麵一點動靜沒有,他們的洞或許挖到一片荒地下麵。或許就在村子下麵,上麵沉睡著一村莊人。
吃飯的時候,能聽見地上的動靜,一片亂。洞裏沒有天,幹的肚子餓時,那個黑漢招呼吃飯,一個布單鋪在地上,上麵放著饢,一人倒一碗茶,就著饢吃。三頓飯都這樣,有時壺裏裝著奶茶,沒盛到碗裏就聞到奶香。
一次,庫半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細細微微地從洞頂傳來。庫半停住嘴裏咀嚼的幹饢,傾聽了好一陣,他辨認出來了,那是炒菜時鐵勺和鍋底的鏟擦聲。菜的香味被厚厚的土隔絕了,鍋碰勺子的聲音傳下來。庫半判斷地上麵也是吃飯時候,應該也是在吃中午飯。他們挖的洞,正在一戶人家的院子下麵。這時他似乎聽到一頭毛驢從頭頂走過,嘚嘚的蹄音像遠遠的敲門聲,遠得像在敲他鄉陌生人的家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