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遙遠的鄉韻1(1 / 2)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養一方文化。依了這樣的規律,《詩經》中有十五國風,有周頌、魯頌、商頌;戲劇中有北雜劇與南劇、昆山腔與弋陽諸腔;曲藝南有蘇州評彈,北有京韻大鼓;民間藝術西有安塞腰鼓,東有商河秧歌。

令人耗異的是,一種文化資源,一種藝術,一經在某地形成,縱然相沿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其屬地特征和本土韻味卻始終不變。豫劇,隻有道道地地的河南腔才有味道;黃梅戲,隻有紮紮實實的安徽做派才得真傳。至於說到京腔秦腔山西腔,川劇越劇四平調,也都是各有各的定位,互相取代不得。倘若讓唱越劇的人去吼秦腔,演評彈的人去唱河北梆子,且不說多數人反串不了,即使反串得了,觀眾也未必認可。

遙遠的鄉韻

至於詩詞歌賦,我先前認為都是依格律而作,隻要合轍押韻便行。其實這隻是從寫作技巧講的。詩詞歌賦照樣也是有著鮮明的屬地特征的。不然,有宋一朝怎麼會有黃庭堅、陳師道領軍的江西詩派?清代姚鼐等人又怎能開創散文的桐城派?可見詩文格律之韻並不能取代它的屬地之韻。凡是屬地特征明顯的作品,隻有寫出那種非此莫屬的傳神之筆,才能使讀者嚼出那種原本就應屬於它的味道,諦聽到縱然已經遙遠的鄉韻。

山東德州地界兒,論起來在曆史上也是文人簦萃之地,既出過董仲書、東方朔、雋不疑這樣的碩學大儒,也出過趙苞、顏真卿這樣的忠臣義士和竇建德、劉黑闥這樣的農民起義首領。但在文學上真正形成一個創作群體或流派,明朝以前卻是不曾有過的。及至明朝京杭大運河全線貫通,這裏成了漕運大動脈的重要碼頭,於是文化圈裏的人氣也便活躍起來。先是以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為首的前七子常來常往,接著又有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為首的後七子時有駐足。這支以挑戰永樂以來詩壇上的台閣體、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文人隊伍,借著運河的方便,把德州當成他們進行個人宣泄、鼓吹文化複古的一塊陣地,舉辦講壇,創作詩詞,胃理論,著著實實地搞了一些名堂。

他們的複古活動,從總體上看,對當時中國的文壇並無多大成就可言。但是德州作為他們常來常往的一個商業城市,卻潤物細無聲地受到了詩詞創作的影響與熏:48陶。從而使一大批代表本土文化的詩人雨後春舞般地湧現出來,先後出現了明代臨邑縣邢氏兄妹(邢侗、邢慈靜,清代乾、雍、嘉年間的平原謝氏父子(謝升、謝方山)、德州盧氏祖孫(盧見曾、盧謙、盧蔭溥、盧慶綸)及其河北獻縣姻親紀曉嵐、德州田氏家族(田雯、田需、田顯、平原董氏叔侄(董元度、董芸)慶雲崔氏父子(崔旭、崔光笏)以及樂陵宋槃、潘國詔、吳泰龐等一個陣容龐大的詩詞創作群體。從這個群體成員的個人經曆看,他們大都曾入仕做官,老來又都返鄉。他們創作的詩詞,其內容除了為官任上的即興之作,有相當一部分是入仕之前或還鄉之後在故鄉寫下的。從作品的質量看,他們做官時也有不少佳作,但宴集唱和、應酬附會較多,顯得有些板滯和拘泥。而吟詠故鄉的篇什,由於既有豐富的人生經曆支撐,又有深厚的感情依托,因而一般寫得都比較感人,立意清新,形象生動,文字傳神。盡管作為一個群體中的個人都有自己的,但他們對故鄉的情感和對客觀事物的了解卻英雄所見略同。他們在把握寫景狀物的準確程度和傳情達意的表現方式上,都有著比域外人士更強烈的審美意識和鄉土觀念。

所以這些作品對於本土文化的價值生成更具有特殊的意義和作用。近年來在友人的幫助下,我陸續有了介紹邢侗、邢慈靜的專著《邢氏兄妹》和田雯的《山苺詩選》、謝方山的《杏林詩集》、崔旭的《念堂小草》、董元度的《舊雨草堂傳》、董芸的《廣齊音》等49:古籍。這些可以稱得上故鄉文史資料瑰寶的作品,一經展卷細讀,便覺得其中的每一首小詩都像回鄉路途中的路標,引領著你幻化出那個時代的田園風貌;時而又覺得它們是曆史的回音壁,傳導著動情的鄉音和悠長的鄉韻,令人心馳神往,回味無窮。有若幹個伏案拜讀的夜晚,我凝目於木刻線裝書的田壟上,耳畔便有涓涓溪流般的音符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引領著我的思路去撥開黃河衝擊平原的人間煙火,進行一次又一次及其深邃的人生旅行。此時此刻,我像白樂天從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的琵琶聲中聽出錚錚然有京都聲一樣,從一首首小詩中看到了一幅幅故鄉的田園風光圖,聽到了一曲曲動人心魄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