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但大都市的夜景在這樣的鳥瞰之下,常常會給人帶來很大的震撼。
宮田誠靠著扶手,整個人好像要探出去一樣向前傾斜,額頭幾乎頂住玻璃窗。我也跟著靠著扶手,眺望這片仿佛延伸至地平線盡頭的光之平原。
我無言地俯瞰下麵的景色,禦手洗也默默地站在旁邊。宮田少年沿著扶手慢慢向前走,逐漸拉大了與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說:“無論看多少次,都市的夜景真的很美啊。”
我第一次看到東京的夜景,是在新宿新建起的某座高層大廈上。回想起來,當時我也非常感動。宮田今晚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夜景,他一定也很激動吧。
“這就是東京啊。”我喃喃自語道。不經意地望了宮田一眼,雖然他背對著我,但依然可以看出他在用左手擦拭臉頰。
他在哭麼?!我很驚訝。為什麼哭呢?
“這些光芒的下麵,棲息著數千個孤獨的靈魂。”
聽到禦手洗的聲音,我將視線移回他的身上。他聲音的深處,似乎沉澱著一絲憤怒。
“在他們周圍本有不計其數有良知的人,但都為延續自身的生存而忙碌不堪,無暇給予他們慰藉。”
我又將目光移向宮田。
“住在東京很多年,但我之前一次也沒有上過東京塔。”說完這句,禦手洗似乎感到自己所言過於傷感,又回複到原本的明朗口氣,“其實我以前曾經看到過類似的風景。你知道是什麼嗎?”
“哦?”
我搖了搖頭,再一次遙望窗外無聲無息鋪滿天際的光粒,偶爾有一兩顆閃爍,大部分都一直亮著。凝視它們久了,會產生一種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的錯覺。
“你看到的是海麼?”我說。
“有一次,我乘坐小型飛機飛過富士山麓。我想起了那時候看到的風景。”
“啊!是樹海吧!”
對。那實在太美了,好像是用綠色的頂級毛線編織出來的一樣。那美景並不比現在我們看到的遜色。在飛機上也無法看到那片綠色的盡頭,跟現在的景觀感覺很相似。
在那片綠色的地毯下麵,到底會有一個怎樣的天國呢?然而實際上那裏並沒有什麼天國,這種想法太過天真了。一旦走入樹海,將要麵對的就是一片有進無出弱肉強食的森林。強者將弱者吞食,弱者僅能發出悲鳴而已,而這悲鳴也無法傳到森林之外。如果我有百萬倍的聽力,當時應該聽到那片綠色之下到處都是悲鳴之聲吧。
這裏也是一樣,每一個有光芒閃耀的地方,都有人在生活。今天晚上,應該有數百萬人麵對著蛋糕歡度聖誕吧。但是也有與蛋糕無緣的地方,有正發出悲鳴的人們。我們的聽力太弱,無法聽到他們的哭聲。
那片綠色下麵,有狼也有野狗,有蛇也有蜥蜴,還有各種菌類。它們彼此掠食,也一同維持著自然界的平衡。平衡稍被破壞一點,立刻會導致嚴重的後果。在我們這些外來者一進入便會迷路、無法看清其本來麵目的森林之中,也有許多動植物生生不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下去。
“不要被漂亮的屋頂欺騙了,樹海綠色的屋頂之下發生著什麼,我們是看不見的。”
“嗯。”
“這就是在我們腳下延展的樹海一般的都市。那些美麗的光芒,其實是它掩蓋自身醜陋的鱗片。在鱗片下麵,人們蝸居在隻有幾平方米的生活空間內,為了各自的利害關係而拚得你死我活。雖然不知是狼還是鬆鼠,但你我都是這個世界的居民。”
[1]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1864-1901),法國畫家。
[2] Port wine,葡萄牙產的強化葡萄酒,用葡萄酒和白蘭地兌和而成。
[3] Riviera,法國與意大利之間地中海沿岸著名旅遊勝地。
[4] Saint emilion,一種代表性的波爾多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