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全是上等水田,溝渠多,適合種稻。稻貴麥賤,你嫂子相中的也是這個。你嫂子沒想到的是,地勢西高東低,東周之水大多是從洛水上遊截壩引來的。這幾年二位周公不和,西周君使人把守水壩,旱天一滴水不放,雨天泄洪,那些好稻田就擱置了。要不是這層原因,恁好的水田人家為啥賤賣?你嫂子不懂,一見便宜,二話沒說就買下了,置完地才聽我說起這個,後悔得直抹淚,要我來求求你,說你麵子大,能否在西周君跟前討個情,讓他按時放水,我們情願多給點水錢。要不然,好好的水田隻能改成旱田,可惜了。”
蘇秦想一會兒,轉對蘇代:“三弟,你方才說是有心跟從我學,這陣子還想學嗎?”
蘇代急急應道:“想想想,做夢都想!”
“我從先生修的是口舌之學,指靠嘴皮子吃飯,你要學,隻能學這個。”
“二哥讓我學啥,我就學啥。”
“好吧。不過,你想學,我也得看看你是不是這塊料。明兒覲見西周君,你要是能把大哥這樁事兒順道辦了,我就收你。”
“這……”蘇代打個驚怔,“西周君恨不得捏死東周君,咋肯聽我的?”
“這要看你是啥說辭。”
“二哥,”蘇代撓會兒頭皮,“我該咋說才是?”
“見麵後,你先恭維西周公,說他是德厚之人。”蘇秦閉起眼睛,像是在給蒙學童上課,“他必問你此言何來,你就說,聽人說東西二周不和,東周君薄情寡義,但君上卻以德報怨,屢次施恩於東周,是以德厚。西周君必然納悶,說他從沒想過給東周施恩,你就說,你不給東周下水,就是施恩。西周君必會奇你所言,你就說,不給東周下水,是富東周之民。數百年來東周之民隻會種稻,不會種植其他穀物。君上不下水,東周之民無法種稻,隻好改種麥粟桑麻,學會多種營生,無須再求西周了。西周君必會向你問計,說他與東周公勢不兩立,如何才能不利於東周,你就說,一到種稻時節就給東周下水,東周之民一見有水,必複種稻,君上那時揚言收水,東周之民誰敢不仰仗君上?”
一通言辭講完,眾皆稱妙。大家說笑一陣,蘇厲、蘇代各懷歡喜而去。公子卬見夜色已深,也起身告辭。蘇秦送出帳外,正欲回身,遙見數人打燈籠朝這邊走來。
為首之人竟是樓緩。
這些日來,公子卬左右不離身,用盡瑣事將他死死纏住不說,更把他的下人全部換了,隻留飛刀鄒隨身護佑。蘇秦失去耳目,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見樓緩來,蘇秦喜不待言,執其手共入帳中,迫不及待地問:“樓子,快說,外麵局勢如何?”
“唉,”樓緩輕歎一聲,“縱親軍不日即攻函穀,縱親國中隻有趙軍未至。龐涓以縱軍主將名義數度催征,君上甚是為難。發兵,有違心願,不發兵,又恐影響縱親大局。君上不知如何是好,特使在下求問蘇子,何去何從由蘇子定奪。”
蘇秦的眉頭鎖在一起。
“事急矣。龐涓已經移帳陝城,正在調兵遣將,齊、楚、韓諸軍皆已拔營,龐涓令其旬日之內趕赴虎牢,沿河水西進,與先行一步的魏、燕縱軍在澠池會師,進擊函穀。”
“合縱司還有何人?”
“沒有人了。”
“田大人他們呢?”
“齊軍主將是田嬰,田大人回去助他父親。公子章被韓侯召回,公子如隨楚王回郢,公孫噲也於幾天前匆匆回燕,像是有啥要緊事。唉,前陣子熱熱鬧鬧,您這前腳一走,後腳人就散了。”
蘇秦啜口茶水,輕歎一聲,搖頭苦笑。
“蘇子,”樓緩目光猶疑,“在下求問一事,秦人真的不可伐嗎?”
“樓子之見如何?”
“在下以為,自秦孝公用鞅以來,秦人圖強,三晉皆受其苦,楚人亦受其害。列國無不怨秦,秦已失道於天下。蘇子倡導合縱,旨在製秦,故而天下響應。今天下既合,列國諸君皆曰伐秦,縱親諸軍氣勢也盛,伐秦或為良機。蘇子不進卻退,不喜反憂,在下甚是不解。敢問蘇子憂在何處?”
“伐秦失敗。”
“蘇子是說,此番伐秦不能取勝?”
“戰場上變數極多,即使孫武子也不敢未戰而定勝負。”
“既無定數,蘇子當應喜憂參半才是。可觀蘇子憂容,顯然是凶多吉少。”
“無論是吉是凶,在下皆難高興,是以憂慮。”
“在下越發不解了。若是伐秦取勝,蘇子憂在何處?”
“如果取勝,六國或會滅掉老秦。不同越國,秦國物產豐富,地勢險要,民富國強,六國必因分秦不公而生爭執。那時,非但縱親瓦解,天下亦必再入混戰,從而喪失合縱要旨。如果失敗,結局在下就不必說了。你知道,天下初合,縱親國既勝不起,更敗不起!”
樓緩這也覺出事態嚴重,背上沁出冷汗:“依蘇子之計,該當如何是好?”
“唉,”蘇秦長歎一聲,“魏王急於複仇,龐涓急於建功,硬把縱親大業朝火坑裏拖。在下力孤,這又讓公子卬死活纏住,哪兒也去不得。你來得正好,替我支應一下。”
“蘇子欲去何處?”
“求見龐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