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傷情漢廣為君歌(1)(2 / 3)

韓信胸口一酸,熱淚滾滾而落,心中隻道:“丞相啊!我韓信一個備受冷遇,逃亡之人,怎值得你如此抬愛?”當即跳下馬來,循著歌聲走了過去。

這時又聽那人唱道:“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這段歌詞的大意是:“雜草叢生長的很高,割下蔞蒿也能當柴燒;那個美麗的姑娘要是肯嫁給我,我立刻就去把迎親的馬駒喂飽。浩浩蕩蕩的漢江多麼寬廣,不能渡過空餘惆悵;滾滾漢江多麼漫長,不能渡過空餘憂傷。”

聽到這裏,韓信更不懷疑,在泥濘中踉蹌著快跑幾步,循聲衝到了近前,眼前的一幕刹那之間便讓韓信哽咽了起來,淚水簌簌而下:隻見寒溪水邊,一株大樹之下,佇立著一人,背對河水,渾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了,衣服貼在了身上,身子冷得微微發抖,左手拿了一隻洞簫,旁邊樹上拴著一匹渾身濕透的坐騎。那人正是蕭何!漢國丞相蕭何。

蕭何看見韓信過來,被雨水浸泡的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親切的微笑,似乎如釋重負,聲音微顫,和藹地一笑,眼中噙了淚花,輕聲道:“終於等到你啦,我知道你會來這裏的!”

韓信迅速摘掉鬥笠,脫下蓑衣,隨手扔掉,猛跑幾步,撲上前去,納頭便拜,以頭觸地,痛哭流涕道:“丞相何苦如此?這可折殺韓信了!知遇大恩,韓信雖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丞相了!”

蕭何慌忙搶上前來,扶起韓信,熱淚滾滾而落,聲調顫抖地溫言道:“韓將軍快請起來!我受大王囑托特地趕來尋你!老天有眼,終於還是找到你啦!”

韓信微微一怔,想起了昨日傍晚劉邦的倨傲神態,頗為疑惑,當下半信半疑地囁嚅道:“大王讓丞相前來尋我?”蕭何道:“是啊!漢國不能沒有韓將軍!大王在等著我們呢,這便回去吧!”韓信雖聽他說的堅定,總是疑慮難消,站在原地遲疑不動。

蕭何見他如此,又道:“昨日傍晚,大王醉了,又誤信小人讒言,心情不暢,所以冷遇了將軍,事後追悔莫及,這才命我連夜追來。不想昨晚後半夜時竟然下起雨來,我擔心尋你不到,冒雨前來,淩晨時分到了這裏,看到寒溪暴漲,知道你沒有過河,所以在這裏等你。雨霧彌漫,渡口之上瞧不分明,又恐與你錯過,所以,我就唱起了《漢廣》,借歌抒臆,勸你留下。現在,終於還是找到你啦!”拉住韓信的雙手,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憨厚樸實的笑意。

韓信握著蕭何雙手,感覺冰涼,心中一陣愧疚。他原本就是個性情中人,此刻想到了蕭何以漢國丞相之尊,昨晚深夜在這荒涼古渡、寒冷淒楚的秋雨之中,備受煎熬,吃盡風霜之苦,就為了等候自己,心中酸苦,忍不住淚水又簌簌而下,再也不忍拂他之意,便道:“韓信荷蒙丞相知遇大恩,萬死不足贖罪,此生便交付丞相了,唯丞相馬首是瞻。”

蕭何歡喜不已,跨上坐騎,與韓信在薄霧細雨之中並轡而行,循著舊路,一路往南,投南鄭去了。

這時已近中午,二人行不多時,便來到了寒溪附近的一處村莊。韓信道:“丞相昨晚被秋雨寒風侵襲,恐染風寒,我們這便尋個人家,換身衣服,如何?”蕭何仍在冷得瑟瑟發抖,又感饑腸轆轆,聽他如此說,連忙不迭地道:“如此甚好!”

當下,二人便上前叩開了一戶柴門。

這戶人家打魚為生,漁家夫婦二人都已上了年紀,須發皆白,問明來意,甚是熱情。老漁夫當即讓老伴下廚做飯,囑她把那缸水中的兩尾魚燉了,多加一些薑塊,以驅風寒;又見他們二人衣服都已濕透,便取出幾件幹淨的衣服讓他們換了,一邊笑眯眯的說道:“莫嫌棄咱漁家粗布爛衫,遮風擋寒最實在了。嗬嗬,這幾件衣服,還是我年輕之時做的,舍不得穿,今天就送給你們穿了吧。”

蕭何與韓信連聲致謝,韓信取出些銀錢給那老漁夫,豈知老漁夫堅辭不受,韓信執意相送,推讓幾次,老漁夫有些不高興了,嗔道:“你這年輕人怎地如此?來到我家裏,就是我家的客人了,吃頓飯,找幾件衣服穿,哪裏有要客人錢財的?來到這裏,咱這莊上一十六戶人家,任哪一家都會熱情款待你們的。客人來了,蓬蓽生輝,這是咱莊戶人家的規矩啊!”

蕭何與韓信換上漁家的衣服,雖有些不太合身,卻也倍感溫馨,當下又在灶下生了一堆火,把自己換下來的衣服烘幹。

過不多時,漁家老婦人便盛來了三大碗米飯,一碟鹹魚炒菜,還有一大盆清香四溢的燉魚湯,熱情地招呼二人吃了起來。老漁夫也扯過一張竹凳坐在旁邊,陪著他們吃飯。

老漁夫一邊吃,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二人吃飯,不住地提醒道:“你兩個剛剛淋了雨,要多喝些魚湯,特別要多吃些湯裏燉的大塊薑,這東西最避風寒,是咱莊戶人家祛病延年的一寶啊!嗬嗬,不要嫌那家夥難吃,多吃幾塊才行。”

說著話,老漁夫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匆忙到裏間屋取出了一罐酒來,拍開泥封,剛一打開蓋子,二人隻覺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漫了整個小屋,連讚好酒。

老漁夫又取出三隻碗來,都倒滿了酒。韓信與蕭何隻覺得酒氣濃烈,看那酒時,微泛淡紅色,連連讚賞。

老漁夫笑道:“這酒我已封存六年了,算得上陳年佳釀。”韓信道:“難怪這酒香氣濃鬱,卻原來是陳年佳釀啊!”老漁夫又笑道:“你且品嚐一口,感覺滋味如何!”

韓信依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但覺入口清香,酒味濃烈,微帶酸澀,落肚之後卻覺得一陣熱辣濃鬱,便似有股熱氣在腹內升騰了起來,脫口讚道:“好酒!好酒!”

老漁夫笑道:“我這酒便是山茱萸酒,取自漢中山穀之中的山茱萸肉釀造,我們莊戶人家都喜歡喝這酒,能治肝虛寒熱,澀精氣,驅除百病。你二位可要多飲一些,大有益處啊。”二人謝過,便都喝了一碗酒,再嚼些魚湯之中的薑塊,吃了碗米飯,頓覺渾身發熱,精神略振,十分舒坦。

蕭何見這漁家夫婦已屆年老,心地慈善,卻不見他的兒女們,就問道:“敢問老丈可有兒女啊?怎地不在身邊?”

那老漁夫歎了口氣,黯然神傷,道:“老漢我膝下本來有兩個兒子,前些年楚、秦爭奪漢中,連年打仗,這一帶,一會兒歸楚,一會兒又歸秦,可憐我那兒子尚未成家就被抓去上了戰場,一個歸楚,一個歸秦,唉,全都戰死了!連屍骨都沒撿回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天下太平啊!”言罷,老淚縱橫,傷心不已。

蕭何溫言安慰,韓信也道:“如今漢王仁義治國,意在安撫百姓,天下一統的太平時日就要來臨了。”

老漁夫聽他這麼說,感歎道:“國家大事,攻城掠地,稱王稱霸,咱也不懂。咱做老百姓的從來都是逆來順受,飽受欺淩,任誰來了,都管宰殺,但求能有口飯吃,一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就算是享福了。”

三人談論了一會兒,這時已是午後時分了,細雨早住,霧氣也散了,太陽也露出了頭臉;漁家老婦已將二人的衣物烘幹,送上來,讓他們換上了原來的衣物。

蕭何與韓信擔心劉邦惦念,就匆忙與漁家夫婦道別,縱馬揚鞭,一路往南鄭去了。

雨霧雖去,但這一路上泥濘滿道,坑窪積水,甚是難走,蕭何與韓信跨馬緩緩而行,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南鄭。

丞相府內人等自昨晚不見了蕭何,便四處尋找,慌亂一團。相府主簿崔定更是徹夜未眠,這時又在分派人員,打算再去尋找,待得看見蕭何回府,都是歡喜得不得了。

崔定上前參見蕭何,說道:“昨晚丞相匆匆離開,我等四處尋找不到,心急如焚,所幸丞相平安回府,大喜啊!”蕭何笑道:“我回來算什麼大喜?真正的大喜事,就是我終於追回了韓信將軍!”崔定又道:“昨晚大王得知丞相單人獨騎匆忙而去,甚是掛念,算到今日,一連派來十多次使者前來追問丞相音訊了,大發雷霆,聲色俱厲,嚴令我等全力尋找!”蕭何心中明白,見他如此說,便顧不得吃飯休息,命崔定好生安頓韓信吃住,暫且不必回營寨去了,就在相府將息,自己匆忙換了一匹坐騎,直奔漢宮而去。

卻說劉邦自昨晚得知丞相蕭何逃亡了,震怒之餘,好像失去了左右手一般,心煩氣躁,坐立不安,這時突然見到蕭何回來晉見,頓時既氣憤又高興,對著蕭何笑罵道:“寡人一向視你為心腹,委以軍國重任,讓你官居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尊權重!寡人自問待你不薄啊!你為什麼逃亡?”

蕭何鎮定如恒,從容地道:“臣沒有逃亡!昨晚事急,臨行倉促,不及相告,臣是去追那個逃亡的人回來罷了!”劉邦微感詫異,不解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所追的是什麼人啊?這麼重要,值得寡人的丞相親自去追?”蕭何道:“此人就是韓信!”劉邦十分不悅,哼了一聲,罵道:“又是那個韓信!寡人也聽說了,現今士氣低落,軍心不穩,一些將士們唱著悲傷的歌,嚷嚷著想要東歸還鄉,不斷地有人逃亡!將軍們逃亡的就有十多個,我都不見你去追,如今竟會去追那個韓信,你騙寡人的吧?”蕭何語氣堅定地道:“那些將軍很容易得到,去留都無關大局。至於像韓信這樣的人才,那就是國士無雙!如果大王隻想在這裏做個漢中王,僻居一隅,不思進取,那就不必用韓信了;但如果大王一定要奪取天下,那麼,除了韓信,沒有人可以一起計劃大事的。現在,我已將韓信追回來了,隻看大王的主意怎樣決定了!”

劉邦麵露驚訝,脫口就道:“寡人胸懷天下,素有壯誌,早就謀劃北入關中,向東爭奪天下了!寡人怎麼能夠久居漢中、巴蜀之地呢?”蕭何道:“大王既然一定要再入關中,向東一統天下,那麼就必須重用韓信!非此人難成大事!”

劉邦“哦”了一聲,猶豫起來,一時間沉吟不決。

蕭何心中大急,大聲道:“如果大王能夠重用韓信的話,韓信就會留下來;如果不能夠重用他,此番追回也是無益,他終究還是會逃走的。”劉邦遲疑了一下,說道:“那好吧,寡人就看在丞相力薦的情麵上,用他做個將軍。”蕭何頗為失望,又道:“韓信大才,國士無雙,天下無敵。大王雖然用他為將軍,他還是不會留下來的!”劉邦大吃一驚,側眼瞧了瞧蕭何,但見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心中不忍拂他之意,略一猶豫,便道:“既如此,那就用他做大將軍罷,為三軍主帥!”

蕭何大喜,說道:“如此最好!”隨即,納頭便拜,道:“恭喜大王得此大將,削平群雄,一統天下,指日可待了!”

劉邦扶他起來,說道:“寡人這就差人把韓信找來,拜他為大將軍。”

蕭何連忙製止,說道:“大王一向對人簡慢不禮貌,現在要拜韓信為大將軍,好像呼叫小孩子一樣隨便,這就是韓信所以逃走的原因啊!如果大王誠心實意要拜韓信做大將軍,那麼就應當挑選一個好日子,大王親自沐浴齋戒,在廣場上設個土壇,準備好了拜將的禮節,這樣才可以。”劉邦微笑道:“就依丞相所言!”

蕭何心中如釋重負,大是快慰,慌忙辭別劉邦,回到相府立即把這一消息告訴給了韓信。

次日,劉邦傳令在南鄭城南郊的演軍操場堆土成台,建“拜將台”一座,並立下規格,台高一丈二尺,刻日建成。

漢王諸將聽說,紛紛前往觀看。樊噲、夏侯嬰、灌嬰、周勃、曹參、盧綰等將軍戰功素著,威名赫赫,都十分高興,暗自認為漢王要拜自己為大將軍了。

不數日,拜將台築成。

這日,晴空萬裏,陽光和煦,劉邦依言沐浴齋戒,盛裝而出,會集諸將士在拜將台前列隊觀禮。

眾將士注目台上,隻見漢王劉邦立於台上,懷抱兵符令旗,表情肅穆。在拜將台的正中央,是一麵大纛旗,繡著“漢大將軍”幾個金字,異常醒目。大纛旗下安放了一把太師椅,椅背正中刻了一個“帥”字。台側遍插漢軍旗幟,迎風招展,台周戰鼓雷鳴,聲威甚壯。

這時,漢王劉邦上前幾步,朗聲道:“暴秦無道,苛政害民。張楚首倡義舉,於是,天下英雄揭竿而起,四海彙集,共誅強秦。寡人心憂黎民苦難,胸懷天下,以仁義治國,欲解天下萬民倒懸之苦。因此,自沛縣舉兵,豪傑影從,一路斬關落鎖,率先破關滅秦,從而結束了暴秦的殘暴統治。發兵之處,懷王有約在先,‘先入定關中者王之’!而今,項王背信棄義,以巴蜀漢中封給寡人,偏安一隅,坐守絕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而今,寡人要拜一人為漢軍大將軍,統帥三軍,相機入關,還定三秦,克成霸業。”說到這裏,台下將士驚悉漢王有意東歸入關,當下群情激昂,歡聲雷動,齊聲道:“漢王必勝!漢王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