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首發(3 / 3)

他們說青琅師叔是玄光天賦最高的長老,說他占了便宜,甚至說他不配。

但他不在乎。

他以前不知道師父這麼厲害,那些人越是罵,越是找茬,他就越開心。

他鼻青臉腫的回去,師父問起,覺得丟人,就什麼都不說。他私下練習術法,一心變的厲害,後來就算被人圍堵起來,臉上也沒再落過傷,反而那些人總是變成豬頭。

欺負他的人更加生氣,罵他不過走了狗屎運,學到青琅師叔一身本事。

他不生氣,因為他也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

他的話一向很少。

後來隨著個子越來越高,跟師父的視線越來越齊平,話就更少了。

以前隻是不跟其他人言語,長大之後,就連跟師父的話都很少。

師父似乎也完全不在意。

她一心沉浸在術法裏,偶爾才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從未察覺他的異常。

在夢裏,他能感覺到那種複雜的心情,慶幸又失落。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情緒。

師父很優秀,雖然年齡不大,掌門卻對她很重視,甚至想把掌門之位交托給她,但她一心鑽研道法,對門中庶務完全不感興趣。

無奈之下,掌門隻好把玄光交給她的師兄,齊道一。

他對師父相關的事情很敏感,輕易察覺齊道一接過掌門之位時欣喜又不甘的情緒——那明明是他想要的,卻是別人挑剩不要的。

齊道一的眼中清晰的這麼寫著。

齊道一以前對師父很好,會從山下給她買桂花糕,會給女兒和她買漂亮的裙子,會把從天下搜羅來的道法異術都給她看,但從那之後就變了,他變得冷漠而對她不加理睬,變得沉浸庶務享受被人逢迎,甚至有意無意隱藏起她的功績和存在。

當然,師父還是沒察覺到,或者說渾不在意。

她隻在乎玄學道術,數十年如一日地鑽研道法。

師父的姓名漸漸被抹除了,從此之後,很少有外人知道玄光曾經有個驚才絕豔的小師叔。

師父不在意,他也就不在意,直到某天晨起拜見,發現她失去呼吸的那一刻。

她盤坐在蒲團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陽光下皮膚絨毛細小,還很年輕,卻已經失去了呼吸。

齊道一趕來,後悔得眼眶泛紅,專門在後山為她建下陵墓。

而他忽然心裏空蕩蕩,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守在後山,好幾年都沒有離開過。

那時候他很固執,修煉到瘋魔,甚至想找到辦法把師父複活,修煉之餘唯一的樂趣,就是拿著枯枝在地上寫師父的名字。

每過一天,就在地上寫上一劃。

師父離開三年多,青琅兩個字,他在地上寫了六十多個。

來灑掃的小童偶爾會提起山下的事情,說哪裏發生了天災,哪裏又出現了人禍,說塵間要完蛋了。

他始終沒有聽進去,直到宗門上下亂成一鍋螞蟻,師父重新出現。

那天陽光很好,地上的名字剛多一筆,墳墓忽然傳來塌聲。

她從墓裏鑽出來,紅唇白膚,跟三年前幾乎一個模樣,而那裏本該隻有她的一套衣冠。

他立刻就想到了傳說中的屍解成仙。

原來師父當初不是莫名去世,她早就對自己的事情有所規劃,而她的規劃裏,不包括任何人。

他替師父開心,又莫名失落。

等到知道師父回來的原因時,那點失落就散了,隻剩下痛心不甘和空茫。

她說這世間還有救,隻要她以身化靈。

以身化靈,代表她今後會徹底消失在世上,連魂魄都不複存在。

門人歡欣雀躍,他卻不願意她這麼做。

所有人都得救,隻她一個消失,這算什麼?

他知道師父是真的得大道者,但他寧願她普通淺薄,做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得知不用死,門人都很歡欣,即便竭力克製,眸中也透著藏不住的歡欣。

他愈發不甘。

天地即將覆滅的那一日,師父的身影從山巔溢散,化成無數的白色霧氣。

從此之後,天地間都是她,也不再有她。

山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成青色,黑色煞氣漸漸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好,而當她的身影將要徹底消失時,他終於沒按捺住,將其最後一抹元神渡入地府。

元神消失,以身化靈還差最後一步,有些地方得到救贖,有些地方卻還在被天災摧殘,包括曲環山。

雷聲滾滾,天火將曲環山的人和建築灼成黑灰,彼時他剛將師父送走,也沒能幸免。

殘魂飄向他和師父的住處,之後便是長久的黑暗和死寂。

……

少年睜開眼,頭昏腦裂,他從劍裏出去,看見小家夥拿著畫筆趴在桌上塗畫,陽光落在她柔軟的麵頰上,鍍上一層金色,看起來無憂無慮。

他的眸光也變得柔和。

池纓掃見他,大眼睛一亮:“黑黑。”

“我叫稚川。”

小家夥歪歪腦袋:“紙船?”

少年失笑,用筆在紙上寫了一遍,一字一頓:“稚,川,纓纓記得嗎?”

小家夥臉上露出茫然:“不記得呀。”

少年微頓:“那現在呢?”

池纓黑眼珠轉轉,掃了眼紙上的名字,又回到他身上。

她彎起大眼睛:“記得啦,串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