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她更像是一個厲鬼。
棲華真人大駭,目露驚疑,他身後帶著的兩個弟子更是嚇呆了,注視著他們所謂的祖婆,帶著懼意連連後退。
齊道一眼睜睜看著女兒在自己麵前消失,失聲痛哭,他抱住女兒腐爛的屍身,像是在擁抱自己僅存不多的自尊。
他再一次輸給了這個人,甚至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無盡的怨憤和不甘自心底叢生,怒火很快裹挾了他的心髒,叫他窒息,寂靜的夜裏,狂風忽然從窗外呼嘯進來,吹起他黑色的道袍和長發。
“……青琅!”
他怒視著池纓,袖袍獵起,帶著滿臉狠戾俯視她:“一千年前,你救了蒼生,卻滅我齊家滿門,如今又當麵殺了我的溶溶,我齊道一,在你眼中到底算得了什麼!”
……說什麼哦,看起來精神不好的樣子。
池纓打量著他,慢吞吞說:“她本來就該下去的,你幫她害人,才會讓她在下麵多吃苦呢。”
齊道一痛苦地發出一聲長嘯。
風聲更加劇烈,悶熱的夏季裏,蟬鳴竟然停息了,怨煞之氣帶來一陣陣寒意。
數不清的黑氣從他體內湧了出來,燈管破裂,周圍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殺了她。”
池纓聽見他隱含恨意的聲音,隨即怨煞之氣向她湧來,似乎想像普通人那樣,將她窒息而死。
她打亮一道金色的火焰,又拍拍兜兜,讓符篆護住在場的每一個人。
黑氣很快像潮水一般褪離她身旁。
池纓帶著一抹火光,尋見他的身影,邁腿兒過去,停下。
“壞蛋打不過纓纓的。”
火光下,她烏黑眼眸澄澈,倒映出齊道一蒼白的臉色。
齊道一身著黑袍盤坐在黑暗中心,冷眼看著麵前這個小不點,滿心充斥著毀滅——殺不死她,那就殺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
黑氣像潮水一樣奔湧而出,近乎透支他的力量,然而很快,他就絕望地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
天地間的元氣像是能夠任由她調動,黑氣隻要想離開會議室,就會被迅速吞噬消亡,湧出的速度完全趕不上被抹滅。
而小家夥站在他麵前,臉蛋紅潤,眸光澄澈,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不像他已經殘喘不堪。
這完全就是不在同一位麵的壓製!
齊道一再也無力支撐,喘息著塌下脊背,而小家夥卻抬起手,慢慢朝他伸過來。
他目眥欲裂:“你想搜魂?!”
這絕對是羞辱!
池纓歪歪腦袋,安撫他:“壞蛋乖乖的,不要亂動,不然會變成笨蛋哦。”
齊道一聽著她的童言稚語,忽然悲愴地大笑起來。
維持力量的怪物已經完全離開他體內,笑聲中,他的身影在自己催動中,一點點化為灰飛。
“青琅,你很好。”
他停下笑聲,冷然道:“既然想我死,我就如你所願。”
池纓瞪瞪大眼睛,還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她沒想過任何人死。”
黑衣少年的身影從旁出現。
“當年,是我違背師父意願,將她最後一抹元神送入地府。”
他垂眸看向齊道一,漠然道:“你高看自己了。”
齊道一猛然滯住,緩緩轉向池纓,卻仍舊隻看到她懵然澄澈的一雙黑眸。
少年道:“師父從未針對於你,是你心魔太深。”
齊道一身形巨震,卻已經不受控製地帶著不甘和茫然消失。
黑氣褪淨,池纓收回目光,懵懵地歪起腦袋,扯扯少年袍角:“黑黑,師父?”
少年微頓,大孽不道地伸手摸了摸她腦袋,又觸電似收回,緩聲道:“……纓纓以後就知道了。”
……
齊道一死後並未由人超度,他的魂體幾乎是被一股力量拖拽下去的。
想象中的鬼差沒有出現,他身處一團混沌中,尚算鎮定,麵帶冷然。
虛空裏,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響起:“齊道一,你可知何為萬劫不複?”
齊道一淡淡道:“世道不公,我問心無愧。”
“冥頑不靈!”
聲音消失,周圍的混沌忽然有了變化,眨眼功夫,他身處於一個茅草屋內,視線也矮了一截。
他看到自己幹瘦的小手,驚疑不定地出去,在河邊照了照,對上一雙清澈又漂亮的眼睛。
不知為何,來到這裏之後,過去模糊的往事忽然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
他看清這張臉,頓時如遭雷擊。
一千年前,他曾為了幫女兒祭煉木偶,曾殺害過四十九個女孩兒。
而這個孩子……是他此生殺過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