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九日,這是個陰霾密布、朔風呼嘯的日子。滿天的烏雲像凝重的鉛塊,遮蔽了陽光,使人感到壓抑和窒息。
下午,張學良從臨潼返回西安時,心上也像積有凝重的鉛塊一樣,鬱悶而又煩躁。
今天上午,他又去臨潼會見蔣介石,雖說他已下決心采用武裝兵諫方式來迫使蔣介石放棄內戰,一致抗日,但是作為結義一場的弟兄,他總想做得仁至義盡,總在幻想蔣介石能自動回心轉意,改弦更張,所以今天他又再次推心置腹,袒開胸襟地進行勸說,可誰知蔣介石不僅不理解張學良的一片赤誠,相反對張學良表現出厭惡的反感,這使張學良十分寒心。
為了平息心中的焦躁和鬱悶,張學良在距離金家巷很遠的地方,就放汽車回去了,他想獨自散步回去,以便冷靜地進行思索。他慢慢地走著,走著……當拐進一片僻靜的樹林時,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副司令!”
張學良由於神經過於集中了,以致這輕輕的叫聲也嚇了他一跳。他扭過頭去,一見來人是黃顯聲將軍,便連忙迎了過去。黃顯聲現為東北軍萬福麟部的副軍長,他雖屬張學良的部下,可是,張學良敬重他的為人,從不僅僅把他以下屬相待,而是將他視為知己密友。這兩天,蔣介石為了籠絡東北軍的高級將領,對他們分別進行了召見,威逼利誘,以圖分化瓦解。黃顯聲就是今天早晨,在張學良會見之前被蔣介石召去的。
黃顯聲被蔣介石召見之後,發覺氣味不對,他本應立即返回河北,可他卻一直等在這裏。一見張學良,黃顯聲開門見山,告誡張學良說:“現今國家和東北軍都已到了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當斷不斷,必生後患!”
“當斷不斷,必生後患!”這八個字,猶如重錘,狠狠地擂擊在張學良的心胸上,使得他心弦震顫!因為這是第二次,黃顯聲用這八個字勸誡張學良。
黃顯聲年歲不大,是沈陽講武堂第三期的畢業生。他早期參加過“五四”運動,鬧過學潮,頭腦清晰,目光敏銳。一九二九年東北易幟前後,是他最先看出了楊、常的陰謀。楊宇霆在法庫為他父親操辦生日的時候,他就警惕地勸告張學良:“你別去,他有野心!”辦生日那天,黃顯聲隨從張學良前往,他命令衛隊不離張學良左右,而讓張學良不離楊宇霆左右,使楊宇霆難於下手。後來,大家一道推牌九,心神不定的張學良連輸三把,黃顯聲趁勢走過去,說了聲“臭牌,我來吧!”替換下了張學良。張學良便這樣借著上廁所的機會,從後門坐上汽車提前溜走了。這之後,黃顯聲便用這八個字告誡張學良:“當斷不斷,必生後患!”誅殺楊、常之後,果然軍紀整肅,張學名聲大振。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時,作為警備處長的黃顯聲是最後撤出沈陽的。一路上,他拉起遊擊隊抵抗日寇,並果決地槍斃了想要投靠日寇當漢奸的張學良的一名胞弟,張學良下野出洋之後,蔣介石何應欽為了肢解東北軍,曾想將一部分東北軍調往南方。黃顯聲知道後,聯絡了一批師長,在何應欽召集的東北軍高級將領會上,黃顯聲把手槍往桌上一拍,大聲說道:
“誰也不去!我們北方人到南方水土不服。要去,得把張學良調回來,沒有他的命令,誰也別想調動東北軍!”所以,事後何應欽向蔣介石彙報說:“黃顯聲雖是個人才,但桀驁不馴,非張學良無法調動!”張學良能夠很快從國外被召回,和這件事也有很大的關係。
因此,張學良對黃顯聲的話,總是格外看重。這不僅因為他們是最忠實的朋友,互相信任,肝膽相照,更主要的是因為黃顯聲胸有城府,曆來不輕易表態,一旦說出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言九鼎,一字千鈞!
今天,黃顯聲的這幾句話,又像洪鍾一樣震響在張學良的心田。張學良準備“兵諫”的事,為了保密,他還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黃顯聲以他的機敏,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這種形勢,這就使張學良不能不心靈震顫!
形勢的確如黃顯聲所說,國家和東北軍都已到了生死關頭。今天上午,蔣介石向張學良最後攤牌說:東北軍隻有兩條路,一是服從“剿共”命令,開赴陝甘前線,攻打紅軍;一是如不願“剿共”,則將東北軍和十七路軍分調福建和安徽,改由中央軍“剿共”。這兩個方案,張學良都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按第一方案,張學良和楊虎城都已決心不再打內戰,而且已同紅軍達成了協議。如按第二方案,張、楊調離西北,不僅兩軍得不到聯合,同時也失去了紅軍的支持,這樣下去,勢必要被蔣介石分別吞沒。怎麼辦?的確如黃顯聲所說,該當機立斷了!可是,對手既不是楊宇霆,也不是常蔭槐,而是當今的領袖,自己的結義兄長,這該怎麼辦才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