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寫給最親愛的孩子(1 / 2)

馬蹄聲,車輪聲……已不再是出逃時魏老伯那掛大車了。這是開赴刑場的敞篷兒的馬拉的囚車。出逃時坐著大車奔向抗日遊擊區的情景猶如一個夢幻,而今那夢幻已經破滅,可那個夢幻帶給她的少有的歡樂和希望,卻在她心中永不消失。她聽到被一早趕到街上看“犯人”的人群中有孩子被驚嚇發出的尖厲的哭聲,這哭聲是那麼撼人心魄!一曼聽到這哭聲仿佛有鋼針猛地刺痛了自己的心,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不寧的寧兒啊!

寧兒,寧兒,此刻你在哪裏?我的苦命的孩子喲!

一幕幕不如意的、不情願的、痛心的往事啊!

寧兒,這是一曼和丈夫達邦相愛的結晶。

那麼多女伴兒都說一曼要和達邦結婚的決定太草率,可是任性的一曼做出的決定是可以更改的嗎?已經相愛了,與其每日心思不寧地陷落在相戀的河穀中,不如就搬到一起,也許這樣就會了結了一份心思,免得看書看不下去,幹別的事情也不能夠專注。

23歲的一曼同28歲的達邦在異國草草地舉行了婚禮。一曼不會想到,結了婚會給她帶來更多的不寧,每天繁雜的功課就夠操勞的了,還要分心給這個不怎麼像家的“家”。這個“家”像一個纜樁拴係著她,再不能像別的單身女生那樣自由自在地去紅場,去博物館,去商店,去公園了。當時這種被當做中國革命骨幹來培養的留學生,在莫斯科學習期間,發衣服,發鞋襪,甚至看電影、理發、洗澡等,都免費發票,此外還發少量零用錢。結婚以後,一曼和達邦每月大約可以領到15到20個盧布。一曼得計劃這點錢怎麼個花法,每月還要有一點結餘。

結婚以後給一曼帶來的最大不寧是懷了孩子,這是她和達邦都沒有預先想到的事情。一個懷孕的女人還要上課,還要參加學校組織的訓練,還要參加考試,還要操管雖然不很多的家務,加上她本人的原有身體素質不強,許多麻煩就找到頭上來了。

當時蘇聯十月革命成功僅僅11年,經濟上還很吃緊,各方麵供應都不足。主食上盡力供給中國留學生大米、白麵,副食上就差了,菜蔬奇缺,上頓下頓燉土豆,又沒有多少油星兒,這對於普通學生已經屬於營養跟不上了,而對於一曼這個孕婦,就更覺不足了。人們到處給她掏弄牛奶和雞蛋,一天天下去,使她感到很不安。

醫生說,嚴寒的莫斯科冷氣候對她身體健康的恢複不利,組織上說國內需要大批幹部,一曼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找到組織遞交了申請回國的報告,這麼大的事情啊,她都沒同達邦商量就一個人做了主,況且她已經懷孩子懷了四五個月了!

永遠也忘不了那條國境線!

火車,鐵軌,大風雪……離開蘇聯時她的身體因懷孩子已經很顯了。幾個一同回國的同誌都扮成被革命的蘇聯驅逐的華僑自行捆綁起來,被人推到這邊來,這樣過了國境線。有人勸一曼不必這樣,懷著身孕這樣做太危險,讓她轉路乘火車回來。她堅決不幹,也讓別人給她捆綁起來,她也要當這個“被驅逐的華僑”。

風雪裏,越過國境線,徒步走了多少裏啊,同誌們時不時攙扶著她,上坡,下坎,過結冰的河流……她的臉、脖領子裏被雪打著,灌著,冰冷的雪融化了,化成水流到她身上,她隱隱聽到肚子裏孩子的動靜。對於她,那是最美的時刻,最動聽的音樂!再苦再累她都能頂住,都無所謂,為了革命,也為了孩子啊!

還記得生這孩子有多麼艱難。地下聯絡點兒被破壞了。一曼變得無家可歸了。孩子眼看就要落地,卻找不到一處能棲身的房子。那條小巷子裏的那個老太太聽說她要臨產,說什麼也不租給她房子。“哪裏懷孩子哪裏去生!”多不近人情啊!可是那是當地的習俗啊,這習俗在老太太腦子裏根深蒂固,怪不得她呀!虧得那位大嫂收留了一曼,否則孩子就要生到大街上了。

孩子在娘胎裏就開始過上了流離的日子,就沒有安寧過,難怪一曼費心思給他取了個“寧兒”的名字呢!

名字雖是“寧兒”,實際上還是不寧的啊!寧兒從嬰兒起,一直隨母親過著動蕩不安的日子。還沒滿月,一曼不就用自己的衣服把他裹起來奔去上海了嗎?

那時候,一曼怕孩子跟自己受苦遭罪,不得安生,真想把他送人,甚至真想把他遺棄路邊,好讓好心的人家揀去。那一次,為了甩掉跟她上岸取船票錢的小夥計,為了不暴露地下組織的地點,不是曾把寧兒插了草標,放在地攤上佯裝要賣孩子嗎?虧得圍了那麼多人隻看不買,若是真有買的,是賣還是不賣呢?舍得賣嗎?不賣怎麼來圓這個場?若是讓人家買走,硬給抱走了,自己怎麼去追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