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平首先起身,市長孟楚庭、常務副市長雷新明、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朱永林及其他到會的人都直立默哀。
哀畢,吳永平示意大家坐下,接著說:“跨江大橋的倒塌,是一樁嚴重的工程質量事故,我們市委對這次慘重事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死了那麼多人,直接經濟損失上億,我們怎麼向黨和人民交代,怎麼向死難者的家屬交代?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馬上成立事故調查委員會,由市委副書記、紀檢書記朱永林牽頭,徹底調查事故的原因,追查事故的直接負責人,通過法律程序,將那些人繩之以法,並且成立事故善後小組,對死難者的家屬表示慰問,依法進行賠償。”
安排工作好,吳永平語氣一轉,接著說:“跨江大橋的倒塌,說明什麼呢?給了我們什麼啟示呢?都說我們是人民的公仆,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人民負責。像今天大橋倒塌的事故,我們用什麼負責?用我們的性命,用我們的腦袋嗎?如果我們都用、性命擔保,跨江大橋還會垮嗎?這裏麵,不否認有人為的因素。”
不經意間,吳永平的目光投在孟楚庭的臉上,隻那麼一刹那,孟楚庭逃避似的將頭扭到一邊。
“跨江大橋垮了,我敢肯定地說,這起惡性事故的背後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內幕。過去,王昌盛副書記在我沒上任的時候,說過要揭開南水的蓋子,當時市裏有很多人反對,說南水有什麼蓋子可揭?南水的形勢一片大好啊!昌盛書記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成了植物人,可凶手至今仍然逍遙法外,昌盛書記的血白流了。還有幾百萬交到省紀委的匿名款,至今還不知道是誰交上去的,這裏麵肯定有文章。我不是拿跨江大橋的事故來否定南水的改革,否定南水的成績。改革歸改革,成績歸成績,但南水的內幕一定要揭開,不僅僅是跨江大橋。大家都知道,各市級部門財政嚴重虧空,說出去沒有人相信,可這是事實,雖說抓了幾個人,判了幾個人,又有什麼用呢,根源在哪裏?我們必須尋找根源,徹底解決才行。”
孟楚庭聽吳永平講完話之後,本不想再說什麼,也不知該說什麼,但作為一市之長,不講句話是不行的,隻得作補充發言:“吳書記對工作的安排,已經很清楚了,大家都要盡快執行。事故發生了,我們心裏麵都很沉痛,但我們不能亂了思想,各部門的工作要正常開展。追查責任事故是調查委員會的事,到時候該誰負責誰負責,該誰的罪就是誰的罪,誰都逃不了!”
吳永平覺得孟楚庭講的話有些含糊,話中似乎又有所指。他想到趙衛國馬上要來南水,在這起事故處理上勢必又要引起新的爭端,不禁眉頭微結,再一次發言:“也許我剛才講得嚴厲了些,也許有些人認為我把矛頭指向前屆市委,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要明確地說,我們市委是有責任的,我也是有責任的,我主持南水市委工作已半年多了,為什麼不對全市的重大工程建設進行質量檢查?一座大橋的主橋墩,鋼筋水泥構建而成,居然經不住沙船的那一碰,說垮就垮了,並且就垮在我主持工作的期間,我沒有責任嗎?我要向省裏檢討,並請求省裏給我處分,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就算把我吳永平撤了職,坐了牢,能抵得上40多條人命嗎?”
散會後,吳永平把朱永林留在了自己的辦公室,孟楚庭則負責去做善後工作。市質檢部門也派人去大橋上提取樣品,並在第一時間送來了報告,報告上說相關的檢驗皆為合格。合格怎麼會出這麼大的事故?這其中的貓膩,隻怕連傻瓜都瞞不過去。吳永平決定要朱永林暗中調查,一定要找到有力的證據。
程春愛端來了兩杯茶,本想向吳永平說些什麼,見朱永林在,猜他們必定有話要談,隻好退了出去。
見程春愛出了辦公室,吳永平才開口說:“朱書記,你調來已有幾個月了,接替王書記的工作也幹得很出色,也查出幾宗案子,懲治了幾個黨內的蛀蟲,可能你也領教了南水市的工作難度,形勢不容樂觀啊!在這次事故調查上,你不要被任何勢力左右,一步一步地查下去,查到誰,處理誰,決不手軟。這次,我也豁出去了,不把事情查清楚,決不罷休。還有南水絲綢廠的腐敗案和王書記的車禍真相,都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朱永林嚴肅地說:“吳書記,請你放心,王書記給我樹立了好榜樣,哪怕就是變成了第二個王書記,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覺得這裏麵的問題太多太雜,難度很大。”
吳永平拍了拍朱永林的肩膀:“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難度越大,就越要一查到底。你大膽的工作吧,王書記的悲劇不會在你身上重演,如果讓你成為第二個王昌盛,我吳永平就是第三個。”
朱永林非常感動,緊緊地握了握吳永平的手,雙眼濕潤地走出了辦公室。
吳永平看了眼手表,已經快5點鍾了,想著還要去醫院看望傷員,慰問家屬,於是收拾起文件,準備離開辦公室。程春愛再次走進了辦公室,站在一旁,吳永平抬頭問:“程主任,有什麼事嗎?”
程春愛小心翼翼地說:“吳書記,趙書記馬上就要來南水了,跨江大橋也是他支持集資修建的,這是個敏感的問題,你應該知道如何對待的。”
吳永平心中不悅,說道:“程主任,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在會上的發言有點過火?”
程春愛的神色變得不自然起來:“吳書記,你這是說哪裏的話,你剛才在會上的發言,充分體現了你的工作態度與高度的責任心,我隻是覺得……”她支吾一下,鼓起勇氣說:“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找一個最好的處理方式,畢竟……”
吳永平知道程春愛想說什麼,這個50多歲的女人,有時候行事大膽潑辣,但有時候卻顯得顧慮重重。畢竟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當得了的。他說道:“你放心吧,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姑息!”
“吳書記,我是擔心你和趙書記之間的關係。”程春愛賠著小心再一次提醒。
“程主任啊,我看你越來越婆婆媽媽了。”吳永平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抬腳走出辦公室。
程春愛一臉茫然,看著吳永平的背影,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如今全市像她這麼大年紀還在崗的女人,數不出第二個。她畢業於師範學院,年輕的時候教過兩年書,後來轉到政府部門,當了個基層幹部,逐漸升到鎮黨委書記。由於她長得不錯,被譽為縣裏黨政的一枝花,二十幾年的拚搏,終於到了這個位置上,著實不容易。關於她的謠言早就滿天飛了,更有玄乎的,說她那個剛去源頭縣上任的女兒金琳,是她與原市委書記趙衛國生的。嘴巴長在別人的臉上,人家要說,誰也堵不住。
往事如煙,當初認識趙衛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剛入仕途的黃毛丫頭,漸漸地,她明白了什麼是官場遊戲規則。在這場遊戲中,她有付出,當然也有所得。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心態也越來越平和,她打算再過兩年就申請退休了。在市委幹的這十幾年,全市的情況她是了如指掌的,也有過擔憂。但是擔憂又有什麼用呢,她隻需要揣摩好領導的心思,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夠處理的。
吳永平一來就抓著絲綢廠的腐敗案不放,她得到消息說,上麵就是派吳永平來整治南水的。處理了那幾個局長後,一時間人人自危,市委市政府內原先暗鬥的幾股勢力,不約而同地聯合在一起。她心知這位新書記的處境很難,她一直都在努力地扮好自己的角色,充當市委市政府幾股勢力交鋒的潤滑劑,就好像剛才她提醒吳永平一樣。
這半年多來,她已經逐漸摸清了吳永平的做事風格,這位“整人書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對事不對人,可這種情況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在吳永平來了之後,孟楚庭幾次找她談話,無非是問她的工作情況,但她知道孟楚庭真正關心的是吳永平。該說的話,她不會隱瞞,但不該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會吐出來。多年的政府工作經驗,早已經教會了她如何說話和行事。
跨江大橋倒塌後,本來就暗流激湧的南水市,恐怕要掀起一場大風浪了。想到這裏,她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辦公室的抽屜裏,有她一封半年前就已經寫好的退休申請,本想在吳永平來南水上任後就交上去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拖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