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了解到,洪局長那個讀高中的兒子小明,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諸多事件表明,那隻幕後黑手有些忍不住了。看來,離正麵交鋒的日子將不再遠。
他放下那些文件,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點燃,淺淺地吸了一口。他原來是不吸煙的,來南水後,晚上一個人覺得寂寞,便來辦公室裏看文件,有時候感覺困了,便學著別人的樣子,抽一支提神,順便在煙霧中思考問題。
他的眼神透過繚繞的煙霧,停留在了一份借調令上,那是市委人事處開出來的,上麵已經蓋了相關部門的印章,就等他看過之後簽字了。若是一般的工作借調,隻需幾個部門蓋章就行,無需他這個市委書記親自批審的。
一個名字映入眼簾:林小萍。他心中一動,怎麼是她?
他看了一下借調的原因,是組織上考慮到市委辦公室主任程春愛的年紀大了,在處理很多事情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幫手,想把林小萍暫時借調進來,做程春愛的助手。上麵還注明了林小萍是特殊人才。
這市委辦公大樓裏,能夠當程春愛助手的人選,沒有10個也有5個,為什麼偏要從外麵調一個人進來呢?
在借調令的下麵,還附著林小萍的個人履曆和一個黃色的文件袋。
他看了一下履曆,才知道林小萍是畢業於省師範學校,所學的專業是中文,在學校的時候,就是班幹部,很有組織和協調能力。當老師的時候,教出了不少優秀的學生,其中的一個學生還在全國的作文大賽中拿了一等獎。升為藍田中學副校長後,在很多方麵,都有突出的表現。至於各種榮譽稱號,更是一大串。
他打開那個黃色的文件袋,裏麵有一些複印件,是林小萍在國內各大報刊上發表的文章,有詩歌散文,還有中短篇小說。他隨便看了一些,發覺林小蘋的文筆很不錯。這樣的一個人,就算要借調的話,也是應該進秘書處。市委辦公室主要負責市委與各部門的協調工作,程春愛雖說年紀大了一些,但是在處理事情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再說,程春愛的下麵,不還有幾個人嗎?
但是作為特殊人才,組織部與人事處那麼考慮,也是無可厚非的。他猶豫了一下,將未燃盡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提起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字後,他突然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悔意,也許這個字不應該簽下去。望著履曆上的照片,他的目光開始迷離起來。
一個老婆不在身邊的男人,若和美女接觸多了,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何況鄧琴要吳勇來南水,目的就是來“監視”他的個人生活,這小子明天就要到了。
他抬起頭,看到了嶽父寫給他的那四個字,一股浩然正氣頓時從心間升起。僅僅是工作接觸,人正不怕影子歪,怕什麼呢?
想到這裏,他有些釋然了。拿起電話打了劉瑤的手機,要劉瑤幫他去車站接吳勇。
金琳趕到南水是上午10點,到市委向吳永平彙報完源頭那邊的事後,來到母親的辦公室,沒有見到母親,問了一下辦公室的其他人,有人說程主任的身體不舒服,今天請假休息。
離開市委,金琳想去街上賣點東西,她來到南水市最大的商城,在經過時裝專櫃的時候,被那琳琅滿目的服裝吸引住了。她精心挑選了一套淡藍色的連衣裙,試了試,很合身,一旁的秘書見金琳穿上那身連衣裙後,整個人變得更加端莊、漂亮,不由得發出陣陣驚歎聲。
金琳不敢穿,說太顯眼了,也和自己的年齡、身份不符。秘書說很好看,和她的年齡也很合適,金琳這才買了下來。
其實,金琳很愛打扮,隻是由於工作的特殊原因,才不得不有所收斂。現在,有了常明,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她要穿上這件衣服出現在常明麵前,給他一個驚喜。
她有兩三天沒有見到常明了,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她在等待著和常明下一次約會的時機,盼望著那令人驚心動魄時刻的到來。今天是沒有機會了。
下午要趕回縣裏主持縣常委會,趁著還有點空餘時間,她買了一些營養品,要司機直接送她到家裏。每次回南水,隻要有時間,她都要回娘家看一看。
開門的是她的父親金玉貴,他原來是市環保局的副局長,平時身體就不大好,一年前吳永平還沒有下來的時候,就辦理了病退。現在在家裏,沒事打打太極拳,練練毛筆字,身體反倒好了起來。
金琳叫了一聲“爸”,見母親正躺在躺椅上,頭上敷著熱毛巾,忙走上前去,把東西放下,關切地問,“媽,你這是怎麼啦?”
程春愛拿掉敷在額頭上的毛巾,有些虛弱地說:“沒事,就是昨天晚上睡晚了,今天起床時頭疼得厲害。”
金玉貴在旁邊說:“琳琳呀,你也不勸一下你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知道進退,這麼累死累活的,圖個什麼呢?”
金琳看了看母親,柔聲說:“媽,要不聽爸的話,你也退了吧,沒有必要跟吳書記摻和在一起……”
程春愛的臉色微微一變,“你胡說些什麼?什麼摻和?我這是盡我自己的職責,你們不要再勸了,我也想過了,過幾天我就把報告遞上去。金琳,你來南水做什麼?”
金琳把她來南水的事情說了。程春愛想了一會兒,說:“你應該早點回去,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和馬縣長搞好關係,在一些問題的處理上,可以按他的意思辦。”
金琳笑了笑說:“媽,這個你早就教給我啦。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的。你就不想多留我一下,怎麼總想趕我走呢?”
程春愛也笑了:“媽怎麼是趕你走呢?媽是怕你耽誤工作。況且媽一會兒還要去上班……”
金玉貴有些埋怨地說:“你也真是的,才剛休息一個上午,就又要去上班了,當心你的身體!”
程春愛無限深情地看著丈夫。兩人生活了幾十年,感情一直都不錯,對丈夫,她一直心懷著愧疚,當初若不是一時糊塗,貪圖仕途,也不會和趙衛國有那層關係。金琳的身世之謎,隻有她和趙衛國兩個人知道,金玉貴一直都被蒙在鼓裏。她柔聲說:“老金,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從躺椅上起身,看到了金琳放在沙發上的服裝袋,問:“金琳,買衣服了?”說著將衣服拿出來,一看,竟是一套款式新潮的連衣裙,於是驚問:“金琳,這衣服是你穿的?”
金琳忙掩飾道:“媽,這是我給辦公室的小裴買的,她托了我幾次了,要我到南水給她買套時尚一點的連衣裙。”
程春愛這才放下心來,說:“我以為是你的呢,嚇我一跳,不過,辦公室裏的人也不適合穿這樣的衣服。”
金琳說:“小裴也不會穿著上班的。她找了個對象,說是要穿上這漂亮的裙子去約會。”
說到這裏,她的臉紅了,心也怦然一動。程春愛沒有發現,轉換了話題:“金琳,你沒回自己家去看看?”
金琳說:“有什麼看的?他上班去了,小娟上學去了。”
程春愛歎息著說:“楊兵也真不容易,自己要上班,又要照顧小娟,裏裏外外忙,你要多關心關心他。”
金琳不願意提楊兵,所以不接程春愛的話茬。金琳的婚姻嚴格地說是包辦婚姻,是程春愛相中了楊兵這個女婿,執意要金琳嫁給楊兵的。
金琳那時心中隻有常明,盡管他杳無音訊,但她卻堅信常明有一天會出現在她麵前。她和母親抗爭了很久,最後還是鬥不過,違心地嫁了。
說實話,楊兵也沒有哪點不好,除了自己的工作,他還挑起了全部家務活,成了名副其實的家庭婦男。他很疼愛女兒,也很孝敬程春愛,隻有在身份是縣委書記的妻子麵前,他才感到特別自卑。
金琳認為他窩囊,他自己也認為自己窩囊,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敢挺起胸膛來把金琳壓下去嗎?不敢!能像男子漢大丈夫一樣,在金琳麵前頤指氣使嗎?不能!就是晚上兩人在一起做那事,他也是戰戰兢兢,生怕哪點惹惱了金琳。他能不窩囊嗎?
程春愛見金琳沒作聲,問:“金琳,你在想什麼?”
金琳回過神來,說:“沒想什麼。”
程春愛又問了她工作上的事,金琳就把源頭縣的一些情況告訴了她。程春愛也知道源頭發生的事,又叮囑金琳要把工作做好,最後還不忘加上一句:“要注意工作上的分寸,畢竟趙書記還在南水,你沒事少到吳書記麵前彙報。”
金琳聽得懂母親話中的意思,正準備走,楊兵卻來了。
楊兵提著一條大鯉魚,見金琳也在這裏,一怔:“你來了?”
金琳“嗯”了一聲,問:“你沒上班?”
楊兵說:“單位要我出來辦點事,辦完事正準備回去,在街上看到賣魚,就給媽買了一條來。”說完,又對程春愛叫了聲“媽”。
程春愛接過了魚,要楊兵坐一下,楊兵說還要回單位去。
楊兵走時小心地問金琳:“不回家去?”
金琳說:“馬上要趕回源頭,沒時間。”
楊兵的臉色出現一抹失望,低聲說:“小娟說她想你呢,特別是晚上……”
金琳的眼神望著外麵,說:“告訴小娟,我也想她。我過些天回去看她!”
楊兵知道留不住金琳,隻得一個人怏怏地走了。
程春愛對金琳說:“你看,楊兵多有孝心啊,比你還疼媽呢。你們兩個人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看你們剛才……”
金玉貴幹咳了幾聲,程春愛便沒有再說下去。
“爸、媽,沒什麼事,就是這段時間工作忙了點,顧不上家裏。”金琳心裏一酸,眼淚差點流了出來。
程春愛見女兒這樣子,正要說些安慰的話,皮包中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徐厚德。
徐厚德在電話裏說:“程主任,聽說吳書記簽了那份調令,人什麼時候到你那裏去上班?”
程春愛“哦”了一聲,輕聲說:“要人事處安排就可以,我沒有意見!”
她昨天晚上失眠,為的就是這件事。昨天下午,她知道徐厚德動了一些手腳,要把那個漂亮的女副校長調到她辦公室來,這內中的意思,就是再笨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來。她以為吳永平一定不會簽字,哪知道他居然簽了,這樣一來,她這個辦公室主任就顯得非常重要。讓不讓那個女副校長接近吳永平,決定權在她的手裏。
程春愛剛到市委大門口,就被一個女人纏住了。
“程主任。我的報告看了嗎?”女人嘶啞著聲音問。
程春愛知道碰上了克星,心裏不由得暗暗叫苦。
這女人名叫戴如花,45歲左右,微胖,個不高,一張平常臉,身穿花格呢服,和眼下的天氣很不相適。
戴如花是源頭縣人,和趙衛國是一個村裏的。年輕的時候有些文化,被村裏推舉為婦女主任,幹了好幾年,和鄉裏、縣裏的幹部混得很不錯。據說她還是趙衛國的什麼遠房表親,靠著趙衛國的關係,很有希望轉為國家正式幹部。
就在她春風得意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村裏有個年輕婦女已經生了兩個孩子,去外麵打工兩年,回家後發覺又懷了孕。由於頭兩胎生的都是女孩,便想躲到外麵去,把孩子生下來。戴如花得到消息後,帶了兩個人去追,正好那婦女提著一個包裹要上車,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戴如花一把拉住。那婦女極力掙紮,“撕啦”一聲,那婦女身上的襯衣被扯開,人沒有站穩,一跤跌了出去,後腦重重地撞在一塊石頭上,頓時鮮血直流,昏死過去。戴如花見要弄出人命,嚇得臉色蒼白,和另外兩人將婦女送往鄉醫院,還沒等抬到醫院,人就斷了氣。出了人命,村民鬧了起來,要戴如花償命,特別是那婦人的丈夫,悲痛欲絕地到處找她,並揚言要殺了她。後來經過多方調停,由鄉政府負責賠償,事情才算了結。
戴如花雖沒被追究刑事責任,可是她的官卻丟了。她從鄉裏鬧到縣裏,說她完全是為了計劃生育,最多背個行政處分,為了什麼撤了她的職?各級領導作了許多解釋,都無濟於事,她總認為自己的官丟得很冤。
那時候趙衛國正和另一個人競爭縣委書記的職位,也沒來得及幫上什麼忙。
就這樣,戴如花天天鬧,日日鬧,鬧得人見人怕。也許這件事對她的刺激實在太大,弄得她精神恍惚,竟有點精神失常了。說她精神失常,也不太像,她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分析起問題來有條有理。
她幾乎天天往縣裏跑,碰到領導,就遞報告,要求答複,心裏想的就是要官複原職。縣裏隻要召開會議,她就手持報告往裏闖,弄得領導很惱火,後來就吩咐門外的警察,一定要把她攔在大門之外。她進不了會場,就在外麵對群眾滔滔不絕地演說,說她見了中央領導,中央領導都批示了,可是縣裏、市裏的貪官卻不同意她上任。說是她掌握了這些貪官的重要證據,貪官怕她,甚至要暗殺她。
不知內情的人會認真地聽她講話,為她的事而感到憤怒,事後知道是個精神病人,便一笑了之。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了這麼一個人,便送給她了一頂大官帽,都叫她“戴縣長”,要她作報告,批文件。戴如花竟有點飄飄然起來,越發擺出了她“縣長”的架子,動不動就教訓大大小小的領導,弄得人們哭笑不得。有人也曾想過把她關起來,但她畢竟和趙衛國有著那層親戚關係,也隻得由著她去。
趙衛國調到市裏後,後來她經常到南水市來,她的官又升了,人們叫她“戴市長”。奇怪的是,她從不打著趙衛國的牌子到處撒野,也從來沒有去找過趙衛國。可她與趙衛國的那一層關係,市裏的人早就知道,看見她後,大都敬而遠之。就算被她扯住,也隻得匆忙應付一下,盡快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