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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06

漫長的等待終於過去,師章瑤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離高考錄取分數線僅差三分,她被無情地拒之門外。而素來與她並駕齊驅的鄭淵博卻因高中安子縣文科狀元而身價倍增。有關鄭淵博的喜訊在校園廣為傳播,原本沉寂的校園開始沸騰:鄭淵博的名字被快速放大——校門口、操場上以及校園每條路的上空都飄揚著鮮紅的橫幅。北大以及“鄭淵博”這三個字以穿透骨髓的爆破力,將師章瑤的自尊和高傲炸得一片狼藉。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殘留的響聲反複落在她隱隱作痛的臉上。她狠命地憋住在眼眶裏轉圈的淚珠,像做了賊似的鑽出圍觀的人群,一路低頭小跑。她回避著迎麵與她相遇的同學和老師,生怕有人和她搭腔,包括她最要好的同學朱海莎。

師章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撞進家門的。她不敢碰及母親充滿期待的目光,一頭紮進自己的小屋,“哐當”一聲門響後,把羸弱之軀扔向木質的單人床。她把臉貼在疊好的被子上,忍不住號啕大哭。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淚水和汗水爭先為她洗去印在臉上的恥辱,她的身子隨著哭泣聲有節奏地抽搐著,母親苦苦的呼喚被關在冰冷的門外……

遠處的天從夜色中逃出,一襲晨光落在床前,映著她蒼白的臉頰。僅一夜之間,師章瑤的頭發成片脫落,脫掉發根的頭皮像一分錢的幣麵,滑滑的涼涼的,她總忍不住用食指的指頭蛋摩挲那塊錢幣大小的禿片,顫抖的手指在禿片上研磨,磨出的自憐在指尖糾纏。她把手指分開插進濃密的發林,再拔出時,粉嫩嫩的手心裏、指縫間全是發絲纏繞,盤根錯節。她呆呆地看著黏附在手心裏的發絲,淚泉汩汩冒出。白色的確良短袖在哭泣中皺成痛苦的紋理,與她的主人一起哀歎,受盡磨難的秀發被淚水泡濕,疲憊地趴在她冰殼子似的臉蛋上。

母親一次次的叩門聲敲碎她的神經:她恨自己不能為爭強好勝的父母贏回尊嚴和麵子。她將黑夜哭成白天又將白天哭成黑夜。三天過去了,母親輪番叩打她關得嚴嚴實實的木板門,可她什麼也聽不見。她覺得自己的五官已經僵硬了,肚子裏漲滿了屈辱。她呆呆地坐著,眼裏沒天沒地,沒星辰沒太陽。唯有一件事,反複在她的腦子裏折騰,繞過來繞過去,橫豎轉不過彎來。為什麼?素來與自己並駕齊驅的鄭淵博考上北大,還是安子縣的文科狀元!就連素日裏根本無法與自己抗衡的朱海莎也是金榜題名。而師章瑤呢?這個曾讓所有人豔羨被所有同學膜拜的名字居然被大紅喜報無情地刪除了。為什麼上了考場還要胡思亂想?腦子被糨糊黏住了還是哪根神經被割斷了?

師章瑤反複在痛罵自己。她想起兩年前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給父親吹下的牛,想起父親抽屜裏那遝棱棱整整的全國通用糧票,想起深藏在心裏的那個初戀的秘密,如今這一切皆成水中花鏡中月。她臉皮再厚,也沒法拉開羞恥的門隙,走出這個裝滿沮喪的小屋。倘若地球能在她麵前轟然裂開一道縫,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黑夜再次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將她的心撕成一綹一綹的布幔,掛在寂寞的屋簷,布幔張揚著濃厚的悲愁,向她襲來,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大腦跟著患上了傳說中的抑鬱症。

整整一個星期,她把不足五平米的小屋哭得暗無天日。手腳麻了又醒,嗓子啞了號不出聲了,清水眼紅腫得像未熟的桃子。理想夭折了,顏麵掃地了,金燦燦的願景被關在大學門外。師章瑤看見自己心裏那片藍天慢慢地黑了下去。

痛苦拉長了日子的身影。半個月的煎熬,悲愁也跟著瘦了一圈。

一場大病,恍如隔世。

秋雨淅淅瀝瀝,寂靜的校園濡濕在綿綿的水霧中,哭泣的夜幕吞沒了昏暗的路燈。師章瑤水杏眼裏的流光溢彩蕩然消匿,圓潤的臉頰被失望削掉了一圈:下頜不知不覺跟著尖下去,被冠名“長頸鹿”綽號的她,脖子越發細長得離譜,兩根悄然凸起的美人骨在夜色下折出一圈蒼涼的光暈。

熬過了磨人的鬱悶期,皺起的情緒漸漸舒展。重新活過來的師章瑤脫了一層皮:臉上的明朗褪去了,眼裏的流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