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2
夏日校園的夜晚一點也不寂靜,乘涼的人們重複著老掉牙的話題。唧唧喳喳,東家長西家短,侃大山扯閑話。鄭淑琴皺著眉,走到窗前,拉好窗簾,想把噪聲關在窗外。她隻穿了件淡綠色碎花棉綢連衣裙,憋在悶熱的房間,在台燈下展開信紙。她給梅鴻儒和鄭淵博分別寫了一封信。她在信中反複叮囑淵博要以學業為重,並說他父親和哥哥姐姐都好,希望他專心學習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回家的路上,她在信中提到了梅教授讓他考出國研究生的事,希望他能多去拜訪梅教授,以獲得他更多的幫助。
鄭淵博的讀書生涯相當順利。對他來說,學習真的是一件極為快樂的事。他不隻是埋頭讀書,學校的各種文體活動他一樣不落地參加了,每周一次的電影也從不放過,隻是每次看電影時,總期盼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師章瑤。想起師章瑤,他心裏不是酸楚就是刺痛:一個既美麗又有才的好姑娘為什麼總是被命運顛來倒去?他每年都在等待,等著與她牽手徜徉在北大校園,共造一道美麗的風景。時間在期盼中瘦了一圈又一圈,壘起的失望越來越厚了。他為她心痛、為她鳴不平,然而對於高考這個鬼門關,他真的是無力回天。自己都要上大三了,可憐的師章瑤還在魔鬼的臂彎裏掙紮。
一到大三,姑姑便開始催他找梅鴻儒教授商議出國留學的事。考研自然是板上釘釘的,隻是自己還不知道如何選擇,報考哪所學校。收到姑姑的信後,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回去吧,勞民傷財費時間;不回吧,心裏的那條線上拴著解不開的師章瑤。
姑姑一再強調好男兒誌存高遠。
是這樣嗎?可瑤瑤怎麼辦?我能丟下她不管嗎?
師章瑤還是不甘心。可是,母親這次絕不鬆口。沒辦法,她隻好來搬鄭老師這條大腿。
鄭淑琴突然想到了藍月兒和她的紅星中學。章姿嫻一聽讓女兒去那麼遠的地方補習,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瑤瑤應該換個環境才對。藍月兒是司馬俊傑最好的同學藍秀才的獨生女兒。她一分到學校就開始帶補習班的語文。聽說這個學校的升學率很高。那裏的條件雖然艱苦,但學習氣氛非常濃厚。補習生吃住在校,不受外界幹擾。同為補習生,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誰也不會對誰有偏見。瑤瑤一直待在A大附中,承受的全是來自熟人的壓力。”
鄭淑琴的話讓章姿嫻動搖了:“這麼說,那位藍老師可以幫忙照顧瑤瑤?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換個環境補習,師章瑤當然樂意。
鄭淑琴給藍月兒寫了封信,把師章瑤的情況作了個簡單介紹,並囑咐她照顧好師章瑤的生活和身體。
章姿嫻打算親自送女兒去學校,可師章瑤堅決拒絕了。鄭老師認為師章瑤早該從母親的羽翼下飛出,自己尋食吃了。
師章瑤按照鄭老師指點的公交線路,登上公共汽車。
紅星中學是北晨區重點中學。從1980年到現在,高考升學率一直位居北晨區前列。從其他區縣湧來的補習生把這裏的升學率更是拉上了高位。補習班成了這所學校的寶貝疙瘩。補習生比應屆生的人數多了兩倍。校領導把大學畢業的優秀青年老師直接放到補習班做班主任。
師章瑤補習心切,一路上的田園風光她視而不見。幾年前的藍月兒帶著美麗的憂傷與她擦肩而過,因為嫉妒她天然雕飾的美,嫉妒鄭淵博對她赤裸裸的愛慕,她一把打翻心裏的醋瓶,把酸溜溜的情緒潑向無辜的藍月兒。
想到這些,她愧疚的心著火了。
兩個小時的路程,紅星中學的站牌到了。幾步之外,四個鮮豔的紅漆大字“紅星中學”歡快地走進師章瑤的眼睛。
師章瑤從書包裏掏出鄭老師的信。踏進校園的一瞬間,她改變了主意,收起信,直接找到了教導處。
師章瑤從隨身攜帶的人造革箱子裏取出去年高考成績單和高中畢業證書,直接找到了教導主任。教導主任把掉在鼻梁上的黑邊眼鏡向上扶了扶,用異樣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師章瑤,搖了搖頭冷冷地說:“對不起,文科補習班的名額滿了。再說,這裏的學習條件很艱苦,學生都是農村孩子,你不適合在這裏複讀。你還是找其他學校補習吧。”
師章瑤一聽這話,手裏的書包“嘩啦”掉在地上,一滴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老師,我也是農村孩子,我什麼苦都能吃。我是A大附中畢業的三好學生,絕不是個講吃講穿不愛學習的女學生。”
師章瑤突然明白了這位老師為什麼不要她的理由。肯定是自己這身洋氣的打扮以及母親遺傳給她的美人胚子惹的禍。在俗人的眼裏,像她這樣一個漂亮洋氣的女孩,完全可以不用受補習這份洋罪。就連母親最後也這樣勸她,說父親因公殉職,無論是她還是弟弟,總有一個人可以轉成居民戶口有份正式工作,幹嗎非要這麼勞心費神考大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