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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23

鄭淵博回美國後,打開房門,一縷幽暗的光線從深色的窗簾背後透過縫隙照在斑駁的柚木木地板上,客廳裏那對雍容華貴的歐式沙發在白色的蓋布下半睜著憂傷的眼睛,窺視遠道而歸的主人。鄭淵博淒然地站在門口,望著寂寥的客廳以及被冷落在屋角的鋼琴,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漫卷襲來。女兒歡聲笑語圍攏在他身邊的情景像電影般清晰地在他眼前重播,妻子把他推進浴室,抱怨他不愛洗澡不按時換衣服的嘮叨聲此時竟如此令他向往。鄭淵博想到這裏,一股熱血直湧心頭,他就地放下手裏的旅行箱,鎖上門,轉身疾步向著嶽父家走去。

鄭淵博回國這段時間,梅子萱和孩子們搬到她父母家住。鄭淵博的突然出現,讓心如死灰的梅子萱在瞬間的驚喜中旋即恢複了原狀。在父母麵前,她假戲真做,詢問婆婆身體,彙報兒女學習狀況,鄭淵博懷著感恩的心回答著妻子的問話,梅子萱講到兒女們的學習時,一臉的神清氣閑,語調也是平靜如水。

梅教授早就知道女兒和女婿之間裂縫漸深,可當事人都佯裝沒事兒,自己又何必要把事情挑明呢?他拉著老伴知趣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客廳裏頓時一片死寂。鄭淵博坐在沙發上,偷偷瞟了一眼梅子萱,梅子萱手托下頜,坐在旁邊的餐桌旁,臉上的表情凝重從容。兩個人進入到同一種沉默。“我們離婚吧!我決定退出。”梅子萱目光暗淡,她沒有看鄭淵博,她把目光投向對麵的淡黃色的牆壁上,語氣極為平靜。

為了這個表態,梅子萱在心中模擬了無數次,每次都心如刀絞,疼痛難忍。今天她終於脫口而出。是啊,這句話像一塊巨石壓著她的胸口讓她艱於呼吸,現在這塊石頭終於被自己勇敢地搬開,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她暗自佩服自己的壯舉。

“你退出什麼?這場婚姻的主角是你我,沒有人能代替。有些事我會說得很清楚。我不想讓我的一雙兒女失去一個溫暖的家。再說,爸媽年事已高,他們辛苦了一輩子,為什麼要讓老人家為我們傷心呢?”鄭淵博平靜地說。

“我不想讓你一生都在恨我。防你防了大半輩子,到最後還是防不勝防,我累了,再也不想折騰自己了。離了,你自由,我也解脫了。這世界誰離了誰都能活。”梅子萱說這些話時,聲音幽遠平靜,鄭淵博不再與她爭執,他起身走進嶽父嶽母的房間。

其實,師章瑤的一個巴掌把梅子萱徹底抽醒了。疼痛過深,從裏到外都已麻木了。再次回到美國後,她整個人全變了。從早到晚都是一個表情,冷冰得像一張鐵板,沒有一絲熱度和柔軟度。

她開始像其他許許多多的中國母親一樣,把孩子看成自己活著的依托和支柱。對於鄭淵博的冷漠和鄙視,她回報他的是更大的冷漠和鄙視。是啊,爭了半輩子了,她覺得自己依然爭不過師章瑤在鄭淵博心中的地位,她隻好宣布投降。

她把這場失敗的婚姻看做生命中的一個驛站,為了父母和兒女,她再也不想鬧騰了。

兒子鄭梅升對母親深表同情,一見到鄭淵博就批評他是典型的中國大男子主義,不知道尊重婦女,缺乏歐美男人寬容優雅的紳士風度。女兒鄭梅冉則總是站在鄭淵博一邊,告訴姥爺和姥姥說母親像武則天,驕橫跋扈,父親在這個家裏一直備受母親的欺壓。她說讓母親反省一下自己是非常有必要的。

兄妹兩個人常常為此爭執不休,鄭淵博覺得自己罪不可赦。這種局麵持續下去,無論對大人還是對孩子,都是一種傷害。

可梅子萱已經把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送到了眼前:“簽吧,我心意已決。”鄭淵博拿起筆卻覺得千斤重。

無奈之下,鄭淵博與嶽父大人敞開心扉,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矛盾,並一再致歉說自己辜負了老師的重托。

他把在美國的所有財產都留給了妻子和孩子,痛下決心,回國發展。

這一夜,鄭淵博躺在孤寂的房子與失眠結成忠實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