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晉走到安來賓館的時候,在門外遲疑了一陣子。不知道怎麼去麵對江岩,以什麼神態,什麼口氣,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一切本來在他們之間不必憂慮的事,都讓錢晉感到為難。直到他聽見江岩的聲音:“狐狸,過來吃飯。”
那聲音很平靜,如同以往江岩喊他上學,喊他放學一起走時一樣,聽不出任何別樣的情緒。
或許人的自愈能力很強。
一瞬間錢晉如同被特赦的囚徒,忐忑又滿懷期待的叩響了門。
開門刹那,錢晉忍不住去看江岩的臉,仔仔細細,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清瘦,入眼隻有這樣一個感覺。錢晉想起每次回家,長輩們總會說自己瘦了。現在他才知道那重瘦了的錯覺含著怎樣的意味。
似乎比以前更白,不是那種瑩潤的討人喜歡的白,而是像一個久臥病床的人從內而外透出的蒼白,值得高興的是,江岩的臉上還沒有絕望,也就是還有生氣。由於膚色的原因,江岩的眉毛呈出一種古人筆下的“黛”色,五官的輪廓都清晰利落。依舊好看,從蓬勃的少年,一株白楊,變成一截竹子,青色依舊,卻再不會生長。他的嘴上掛著微笑,許是因為老友重逢。
錢晉就那樣看著江岩,看他帶著笑把他拉進屋裏。
這個人是誰?我在哪裏?
錢晉有那麼幾秒的恍惚。
“坐了多久的車,累不累?”江岩為他端了水來。
“江,江岩?”
“嗯,怎麼了?”笑容還維持著,江岩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夢一樣。我剛剛,在門外呆了好久。”
江岩端著水,靜靜看著錢晉,依舊平靜,隻是眼眶發紅,淚水悄無聲息,從眼眶裏跌出來,滾在臉頰上,一路向下,從下巴滴到碗裏,“啪嗒”極細小的聲音,碗裏的水就泛開漣漪。
“江岩,幸苦你了。”錢晉想了很多說辭,比如:你受委屈了、最近好嗎、你別怕,有我呢、想開點、你還年輕.....但是看見江岩悄無聲息生息的哭出來,脫口而出的還是這一句。
他什麼都做不了,他過的不好,他沒理由不怕,他永遠都想不開,或許從高中最後的暑假開始,江岩的生命就已經結束了,年輕,不過一種拖累。最後的最後,他隻知道江岩很辛苦,他也隻能實話實說。
江岩蹲了下來,那碗水被他穩穩放在地上。
錢晉幾乎是習慣,跟著江岩蹲下來。看著江岩用雙臂抱緊自己,無聲的哭,肩膀不時動兩下。
那時狐狸正端著自己的碗筷躲在廚房,從錢晉進來,氣氛就有些不對。他說不出,就隻覺得心跳的沉悶,帶著肌肉在震動,像是不高興。
狐狸放下碗筷,很想出去,走到門口又停下,猛的想起自己沒有身份證。
有細小的抽噎聲傳來,狐狸慢慢斷定那是江岩在哭,沒來由的煩躁,最後終於什麼也不管,變回狐狸就跑了過去。
江岩還蹲在地上,哭聲已經慢慢止住,等狐狸跑過去的時候,隻聽到江岩帶著濃重的鼻音說:“紙。”
然後就看見一個人忙著起身,四處翻找著東西,最後在桌子上找到抽紙,忙忙的抽了幾張塞到江岩手上。明明紙就在桌子上,那個人卻轉了幾圈才看到,狐狸在心裏吐槽,笨!
那邊江岩已經整理好了情緒,擦過鼻涕眼淚,抬了頭,眼圈和鼻頭都紅紅的,“我以為忍得住呢,抱歉哈。”
狐狸走過去,蹭蹭江岩的褲腳。江岩用手拂過它的背,像是安撫。
“我沒事,不用擔心。”
江岩站起身,衝著錢晉笑了出來。
像初中時父母離婚,他躲在牆角哭,之後對著來安慰他的錢晉笑的一樣。
“江岩,我很擔心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總之我是想讓你知道,你在我這裏永遠有一個家。”
“嗯。”江岩這次的笑容多了分生動。
狐狸看不懂現在的情形,聽不懂現在的對話,他隻覺得一切似乎已經不一樣了,那個有點外冷內熱、迷迷糊糊的,他所熟悉的江岩,一去不返。
他跑回暖氣片上麵,或許自己需要溫暖一下混沌的腦子。
似乎為了活躍氣氛一樣,江岩指指剛剛趴到暖氣片上的狐狸,“我最近養的。”
錢晉順著江岩指的方向,看到暖氣片上白白的一團,快步走到狐狸跟前。
一把抓起,“好胖的狗崽子啊!”
狐狸看他不順眼,現下又聽他這樣說,幹脆一口咬過去,誰成想錢晉一把抓住他的後頸皮,“小東西挺野啊!”
“不是狗,是狐狸。”
“哦,公的母的?”
“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