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身
漢文帝後元元年(公元前1 6 3年)春三月,張嫣在北宮無聲無息地死去了。終年四十歲,她沒有封號,沒有下葬的儀式,隻在惠帝的安陵旁挖了一座墳墓埋下了她,連一塊墓碑也沒有,不另起墳,諡號孝惠皇後。
《漢書》載:“春三月,孝惠皇後張氏薨。”書中故意不用“崩”而用“薨”,也許隻是說她已不被當做皇後,屬被廢之列。沒有哀悼,沒有披麻戴孝,仿佛宮中的一片落葉,靜靜地離枝而去。沒有國喪,沒有大祭,她的屍體被埋到了宮女們的墳間,卑小而不引人注目,亦如她遷入冷宮後的生活。不曾悼念,不曾立碑,甚至連一塊象征性的碑文都沒有給她。她的一生是個空白。
入殮下葬前,宮中命婦們按例檢查她的遺體。然而,此時,卻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原來這位溫潤如玉的皇後還依然是個處女身!
念及張嫣一生的命運,眾人無比感慨,悲傷地為她殮葬。
《古今宮闈秘記孝惠張皇後外傳》中曾記載了這樣一首詩:
係餘童稚兮入椒房,默默待年兮遠先皇。
命不辰兮先皇逝,抱完璞兮守空床。
徂良宵兮華燭,羨飛鴻兮雙翔。
嗟富貴兮奚足娛,不如氓庶之糟糠。
長夜漫漫兮何時旦,照弱影兮明月涼。
聊支頤兮念往昔,若吾舅之在旁。
飄風回而驚覺兮,意忽忽若有亡。
搴羅帳兮拭淚,蹤履起兮彷徨。
群雞雜唱而報曙兮,思吾舅兮裂肝腸。
冀死後之同穴兮,儻覲地下之清光。
詩歌太過淒麗,滿篇充斥著說不出的憂傷。詩歌中那種相依相伴的感情讀來傷人心腸。太過濃厚的悲傷,恰如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想來,可能是後人為其代言而作,但這詩歌中的哀傷卻是張嫣一生悲苦的最為恰當表達。
入椒房,以椒和泥塗牆壁,取溫暖、芳香、多子之義,意喻“椒聊之實,蕃衍盈生”。而對於她而言,恐怕更多的是諷刺和無助吧。文中刻畫了她一生的寂寞,及中年的孤苦無助。她和漢惠帝生前沒有夫妻之實,也沒有夫妻情分,但卻有著深厚的親情。因年幼的波折,故而她進宮機會頗多,故而和舅舅惠帝想來也是有幾分親近的。而此後惠帝雖名義上是他的丈夫,而實際上卻是她舅舅,在漢初黑暗壓抑的宮廷中,她能依靠的,也許就是這種淡淡的牽係卻無法歸屬的情感吧。然而,隨著惠帝死後,這些微的牽連也斷卻了,不知該稱丈夫還是該稱舅舅的矛盾也結束了,而痛苦呢,是否能就此終結?
她以處子之身,默默地在冷宮中活了數十年。
張嫣至死依然是個處女身的消息不脛而走,天下的臣民無不懷念她,憐惜她。於是紛紛為她立廟,定時享祭,尊她為花神。為張嫣立的廟,便叫做花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