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平咬著牙,忍著痛,熬到天亮,見魯迅還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他,直到十點鍾,實在不行了,才把魯迅推醒。魯迅睜開眼睛,看見妻子驚惶失措的樣子,就知道小家夥等得不耐煩,想出世了。他忙安慰許廣平,說:“來得及,來得及,莫慌,莫慌。”說著,一骨碌爬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哎,你在發燒,當心!”許廣平叫著。
“我就回來。”
出了門,魯迅直衝上海福民醫院。這個醫院是日本人在一九二四年創辦的,坐落在北四川路一百四十一號(今四川北路一千八百七十八號上海市第四人民醫院)。魯迅時常去那兒看病,因此與不少醫生護士相識。他很快辦好了入院手續,把許廣平送進了醫院。許廣平躺在產床上,緊張的情緒稍微鬆弛了一點,特別是親愛的丈夫一直陪伴著她,就像一個忠誠的衛士,使她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安全,不斷襲來的痛楚似乎也緩解了。
護士在邊上穿梭似的忙碌著,搬小床、端浴盆、送熱水……九月二十六日的夜晚,是許廣平終身難忘的,她在經受女人生產的痛苦折磨的同時,也幸福地沐浴在丈夫的廣博情懷中。她在《欣慰的紀念》裏,這樣回憶道:“二十六一整夜,他扶著我那過度疲勞支持不住而還要支持起來的一條腿,而另一條腿,被另一個看護扶著。不,那看護是把她的頭枕著我的腿在困覺,使我更加困苦地支持著腿,在每次搖她一下之後,她動了動又困熟了,我沒有力氣再叫她醒。”
九月二十七日的早晨,忍受了二十多個小時疼痛的許廣平看到醫生來了,把魯迅請到一邊,兩人用日語交談著,許廣平聽不懂,但她明白,一定是在商量關於她生孩子的事。她猜得一點也不錯,確實如此。
魯迅很著急地問醫生,“情況怎麼樣?”
“不太妙,嬰兒的胎心隻有十六跳,而且越來越少。”
“那你們趕緊采取措施呀!”
“是的,我們已製定了兩套方案,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快說,什麼方案?”
“你是要留小孩還是留大人?”
“留大人!”魯迅不假思索地說。
魯迅和醫生談話的時候,許廣平一直不安地望著他們,所以,魯迅一說出自己的決定後,立刻走到妻子的身邊,說:“不要緊的,拿出來就好了。”
在各種醫療器械的碰撞聲中,嬰兒被鉗了出來,哇哇地哭著。日本醫生抱著赤紅的小身體,用生硬的中文說:“恭喜你們,是個男孩。”
魯迅說:“是男的,怪不得這樣可惡!”
許廣平無力地微笑著,魯迅心疼地為她擦去額上的汗珠……
第二天上午,許廣平醒來不久,看見魯迅來了,手裏還捧著一盆小巧玲瓏的文竹,輕輕地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頓時,房間裏彌漫著植物的清香。
十月一日,又是一個大晴天,許廣平望著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心裏盼著他的身影,這幾天不知怎麼搞的,想他想得厲害,一刻不見,心裏就慌。其實,魯迅天天來醫院探望,而且每天要來兩三次,有時還領著一批朋友前來慰問。也許這就是女人,一個剛做母親的女人的心態。
吃過午飯,許廣平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知道是他來了,臉上立刻綻開了燦爛的微笑。
“廣平,好嗎?”魯迅一進來,就握住她的手。
“好。哎,有件事想問問你。”
“不要說一件,就是有一百件,你也盡可問。”
“兒子出世五天了,還沒名字呢!”
“為孩子起名字啊?這容易。先聽聽你的。”魯迅一向很尊重女性,如果女士們在場,他絕不會講日語,或突然離去;和女士一塊兒進出汽車,也總是讓女士先行。
許廣平見魯迅讓她先講,想了想,說:“現在人家都叫他弟弟、弟弟的,我想叫他小白象。”
“為什麼?”
“象都是灰的,白的就顯得珍貴了。”
“有道理,要是叫小紅象呢?”
“也行。”
“如果編成兒歌就更好聽了。”
“你唱唱看。”
“你聽著。”
魯迅用紹興話唱了起來:
“小紅,小象,小紅象;小象,紅紅,小象紅;小象,小紅,小紅象;小紅,小象,小紅紅。”
“你唱著,我都快睡著了,真好聽。”
“我還為他起了個名字。”
“什麼?”
“因為是在上海生的,是個嬰兒,就叫他海嬰。這個名字讀起來頗悅耳,字也通俗,但卻絕不會雷同。譯成外國名字也簡便,而且古時候的男子也有用嬰字的。”
家中添丁,歡樂開懷,從此二人世界變成了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