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魯迅並沒有把中國共產黨的成員看作鐵板一塊,更沒有因為革命征途中出現的坎坷曲折而動搖對革命前途的堅定信念。就是在這種“幾乎死掉了”的情況下,他仍然抱病編輯出版瞿秋白的譯文集《海上述林》。瞿秋白除了譯文還有創作,譯文中譯名有時前後沒有統一,也有誤譯之處。這些存留的問題,魯迅都留待將來“中國的公謨學院來辦”(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五日致曹白的信)。“公謨”,是unism的音譯,即共產主義。“公謨學院”即共產主義學院,指革命政權建立的權威學術機構。這也表明,直到臨終前,魯迅仍堅信黎明前的黑暗必將逝去,風雨後的彩虹必將絢麗地出現在天際。
然而,當時中共中央的主要負責同誌對魯迅是理解、信任、敬重的。一九三六年七月六日,張聞天、周恩來以“洛恩”(洛甫、恩來)的聯合署名給馮雪峰致函,要他轉達對魯迅的問候。信中說:“你老師(指魯迅)送的東西(指火腿)雖是因為交通的關係尚未收到,但我們大家都很感激。他們(指魯迅、茅盾)為抗日救國的努力,我們都很欽佩。希望你轉致我們的敬意,對於你老師的任何懷疑,我們都是不相信的。請他也不要為一些輕薄的議論而發氣。”信中還尖銳指出:“關門主義在目前確是一種罪惡,常常演著同內奸同樣的作用。但這些人同內奸是不同的,解決的方法也完全不同。”這封信不僅對於當時黨內的反傾向鬥爭做出了及時而正確的指導,而且徑直地對晚年的魯迅表達了感激、欽佩與關切之情,具有重要的曆史文獻價值。
九月三十日,魯迅跟他“十年攜手共艱危”的愛侶許廣平及愛子海嬰度過了最後一個中秋佳節。“每逢佳節倍思親”,魯迅深深緬懷著在羅漢嶺前從容就義的瞿秋白。他發著低燒,仍堅持校完了瞿秋白的譯文集《海上述林》的下卷,以此作為對戰友無言的紀念。不久,裝幀精美的《海上述林》上卷印成了,接受馮雪峰的建議,魯迅親自選出一本皮脊的送給毛澤東,另一本藍絨麵的送給周恩來。後來這兩本書通過內部交通經由西安送到了延安。
十月八日,魯迅抱病前往上海八仙橋青年會參觀“第二次全國木刻聯合流動展覽”,對他辛勤澆灌的革命美術園圃作了最後一次巡禮。十六日,他撰寫了一篇未完成的雜文——《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十八日淩晨,他病情急劇逆轉,給內山完造寫的一張延醫就診的便條,成了他的絕筆。十九日淩晨五時二十五分,一顆美麗的長庚星隕落在天際。經曆了一生酣戰的魯迅沒有來得及看到天明,就永遠合上了雙眼,似乎是在戰壕中作短暫的、靜謐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