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走到另一個胡同口了,我知道現在既不能回頭看,也不能突然折返,否則就太明顯了。
“看來隻能一直走下去,”我尋思道,“大不了繞一圈回去,這樣比較自然,”
正琢磨著,我的餘光瞥見左邊出現了一條胡同,便左轉走進那條胡同,然後再轉左——還真能這樣一直走回去!
我又一次遠遠看見了那塊聯誼會的霓虹燈招牌,我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如何跟聯誼會老板溝通,經過一家迪廳時,我看見門口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保安,那人認出了我,衝我點了點頭。
這時,我隱約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一回頭,正是剛才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我不禁大吃一驚,借著迪廳外的強光,我看清了這人的長相,小眼睛,大鼻子,黝黑的方臉上肌肉緊繃。
那人也在盯著我看,嘴角露出了一絲略帶嘲諷的微笑。我故意放慢了腳步,中年人似乎也識相地加快了腳步,快到聯誼會時,他快步超過了我。——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當中年男人在胡同口左拐時,我敏捷地閃進了聯誼會。
屋裏霓虹閃爍,煙霧繚繞,有人在吸電子煙,靠大廳門口的一張餐桌旁,幾個小夥子正醉眼朦朧地注視著我。
我徑直來到吧台前,見沒人,便喊道:“服務員。”
一個矮個子黃發女孩從裏屋跑出來,左右手各拎著一瓶酒。
“你們老板呢?”
“你找他幹嘛。”
“打聽點事。”
“你知道我們老板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
“那不能告訴你。”
“我是警察。”
“他不在這。”
一看吧台女閃爍不定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撒謊。
“我要跟你們老板談談,我想買他一件古董。”
那女的撲哧一聲笑道:“你穿的這身衣服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了,買件新衣服再裝有錢人吧。”
碰了個釘子,我不想再跟她廢話了。
我轉過身掃視一下大廳,發現在大廳角落的長沙發上有幾個人影聚成一堆,走近一看,是一群衣著時髦的年輕姑娘,她們一個個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大叔,”一個抽著一根長長電子煙的女孩突然冒出一句,“好無聊啊!”
“你知道這裏的老板去哪了嗎?”
“搞黃色去了。”另一個女孩的話引來姑娘們一陣放肆的大笑。
我決定不再理會她們,慢慢走到吧台要了一杯白開水,盯著桌麵發呆。
“先生......”
我嚇得一機靈,剛才差點就睡著了。
“我們老板找你。”
一個男服務生引領著我進了裏屋的一道門,一進門就看見了端坐在大班台後麵的老板。
這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光頭男人,眼睛裏閃爍著狡黠的目光。他穿了一身黑色短袖衫,乍一看起來還蠻精神幹練的,但我透過他光頭上隱隱的毛茬,看得出來他以前是個“地中海”式的禿頭,人工植發也失敗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做出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幹脆剃個光頭,裝個黑社會。
“久仰,久仰,叫我月老就行。”那人見到我,顯出十分興奮的樣子,或許這隻是出於他的職業習慣。他起身隔著桌子跟我握了握手:“喝酒嗎?”他的嗓音像極了一個老女人。
“不用了。”我在月老的對麵坐了下來。
“我那員工年紀小,有眼不識泰山。”
“沒事。”
“先登個記吧,容先生。”月老從抽屜裏掏出一大本相簿,“我們這基本上都是模特、白領、女老板,絕對沒有女屌絲。”
“我不是來相親的。”
“那就是交友咯。”
“也不是。”
“那您到底是來幹嘛的?”月老雙臂抱胸,身子往後一仰,顯得有些不悅。
“我是來買古董的。”我打算借著跟吧台女的話題繼續編下去。
“我這有貨真價實的海鷗713手搖唱機、留聲機,雙盒發條機芯,自帶收音、擴音。”月老叫人搬來一部老唱機,“還有各種黑膠唱片,應有盡有,隨便選。”
“多少錢?”
“看你要買哪一個?”
“如果我隻買一張唱片。”
“那也要看是哪張唱片。”
“你這裏收集的老唱片多嗎?”
“你看看我後麵。”
我抬頭望去,整整一麵牆架子上都是老唱片。
“這還不是我的全部。”月老遞給我一杯紅酒,洋洋得意道。
“這些歌你全都聽過嗎?”我問道。
“不敢說全部,絕大部分都聽過。”月老頗有自信地答道。
“那你聽聽這個。”我在桌上打開了藍色精神病院的網站。
網站的背景音樂顯然引起了月老的注意,他很認真地側耳傾聽,然後又戴上了耳機。
“有雜音。”我提醒道。
“我們管那叫‘爆豆音’。”月老果然很專業。
“這個是不是因為錄音或者播放的機器太陳舊了。”我問道。
“無論是什麼樣的機器,如果唱片保養不善,表麵有灰塵和劃痕就會出現這樣的雜音。”
“老古董了!”
“這跟機器是不是古董沒多大關係,主要和唱片有關。無論是什麼樣的機器,如果唱片保養不善,表麵有灰塵和劃痕就會出現這樣的雜音。”
“音質很差,”這顯然是他從未聽過的一首歌,“唱片的轉速穩定性也不大好。”
他在桌麵上打開了自己編程的音樂解析軟件,還讓我幫他忙:“在第三個波段時,你幫我放大一下,我要去雜音。”
“聽我口令,一、二、三......”
十分鍾過去了,月老還在不停地重複這個操作。
突然,月老坐直身子,用一種近乎於弘毅的神情注視著前方。
“怎麼樣?”我問道。
月老沒回答,他趴在桌上檢索了一會,起身轉向身後的唱片牆,他走過去從上麵抽出一張黑膠唱片,又大步走回來,小心翼翼地把唱片安放在老唱機上,然後迅速搖了幾下手柄。
“沒錯,”月老充滿自信道,“具體是哪首歌不知道,但應該就是她唱的。”
黑膠唱片緩緩轉動,月老用食指勾起一根金屬杆搭上去,不一會便傳來一個女歌手悠揚的歌聲。那歌聲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有沙沙的背景噪聲,又像是從屋外傳來的雨聲。
“這機器不用電的嗎?”我覺得有點詭異,因為我並沒有看到這台唱機有那種老式的電線和插頭。
月老笑而不答。
我心想:“莫非是用電池的?”
“說來你可能不信,”月老神秘兮兮道,“這東西跟電完全沒關係,之前我也一直以為這是一種電器,因為但凡跟波的運動有關的都會跟電有關係,聲波也不能例外,比如電話,但發明唱機的人打破了這一規則,他所需要的隻是一堆金屬。當我第一次知道它的秘密時,完全無法相信,不知道那位發明家是怎麼想出來的。對當時的人來說,把看不見的聲音變成固體保存起來,還能完整釋放出來,還有比這個更神的發明嗎!這簡直就是一個魔法,能造出這東西的人就是神。”
聽月老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歌曲一首接一首,他憑直覺覺得聽演唱風格應該是這個女人唱的,但都不是那醫院網站上的背景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