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老頭平靜道,“有人還沒完全咽氣就被燒掉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聽到過焚屍爐裏傳來的慘叫聲,想救他已經來不及了。我們不可能每收一個人都去掐一下人中。”
“我操!”王總罵道。
“跟我們醫院的情況差不多,”張醫生道,“誰能活下來更多是看個人的修行!”
我問老頭:“這幾天死了多少人?”
“具體數字我說不上,單單我們一個火葬場一天最少燒五六百個,像這樣已經燒了四五天啦,你說死了多少人?”
“官方公布的數字是多少?”張醫生問道。
“好像是三千多,對外公布的是醫院裏的數字,社區裏、大街上的不計算在內,有的死人,比如河裏死的,路上死的,家裏死的,根本不算。”
“這地下有幾個火葬場?”我問道。
“最起碼也有十個以上吧。”
“這地下城到底有多大啊?”
“不清楚,我們同業之間是不能交流的,上麵交待過。”
“我們一天幹十二個鍾頭,大夥累得都不想回家,住在殯葬處宿舍裏。當然,我們因為擔心大量接觸患傳染病的屍體,將病毒傳染給家人。單位每天發一身防護服,質量比較疵,後來外地的同行前來幫忙,帶來大批裝備,我們才有了改善。”
他停了一會,又道:“我以前隻負責趕馬車,眼看同事忙碌,於是放下經理的架子,參加他們的搬運工作。社區不準我們乘電梯運屍體,我們隻能走大樓樓梯,每人抓裹屍布的一隻角,哪怕走三十層也不停息。死屍沉得像鐵像石頭。有的臨死拉了屎、撒了尿,防化服都擋不住陣陣臭氣。”
“收屍過程中,你遇到過什麼特別悲慘的事沒?”王總突然問道。
“太多了,有ー戶人家,我們前後去了四次,每隔一兩天上門ー次,直至家裏沒人;我們在醫院收屍,也難得見死者的親人與其告別啼哭的。”
“這是為何?”我問他。
“因為死得太恐怖了!”他摘下口罩,又喝了一口酒,抹了一下嘴:“沒有告別會、追悼會,和尚道士,也沒給死者誦經超度做法事,送葬的亦不見蹤影。可能是擔心病毒傳染,上麵下令停止這些活動。”
“他們也知道會傳染?”張醫生問道。
“肺病哪有不傳染的。”
“你每天出入這些場所,接觸死人,就不怕被傳染嗎?”
“我已經是百毒不侵了,人總會各種死,我們就總會有工作。”老頭平靜道,“幾天前,我老黏兒跟我說她的肺黏糊糊的,無法呼吸,叫我別上班了,陪她人生的最後幾天。但第二天她似乎感覺不錯,還哼起了小曲。第三天上午我下班回家一看,她已經走了,無聲無息走了。她死在床底下,臉部扭曲,牙齒咬得緊緊的,估計臨死有一番掙紮,就像她跟我說過的,她有窒息的感覺。”
他說這話時,幹枯的小眼睛裏毫無波動,就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好了,”他突然站起身來,“該說的我也說了,我得去幹活了。”
“你不用幹活了,”王總對他說,“馬車全部被征用了。”
“那我怎麼跟上麵交代?”
“你就說被“環球局”征用了。”張醫生給他支招道。
“上麵那些屍體怎麼辦?不去收,豈不是臭氣熏天了!”
“記住,”王總對他語重心長道,“從現在開始,你應當更關心活人怎麼辦,現在我們急需要救的不是屍體,而是活人。”
老頭垂下頭,不再吭聲了,臉似乎更長了!
“我們現在怎麼辦?”張醫生問我。
“把馬車都集中到一塊。”我說。
“然後呢?”他又問。
“點了。”王總道。
“讓我們一起向上麵的死難者默哀吧!”張醫生提議道。
我剛想表示響應,樓下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擊聲。
我們全都站了起來。
軍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