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當然知道。”
“你們既然知道真相,為什麼不告訴更多的人?
“別人關我什麼事?每個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似乎也有道理,我完全無語了。
“沒想到還有比我更自私的人!”王總道。
老頭又道:“榕城爆發瘟疫的事,我們隻會告訴家人、朋友。至於其他人,實話實說,我們不是聖母白蓮花,沒有聖母心,所以愛莫能助。”
“瞅你丫說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啊,老哥,邏輯狗屁不通,最後還文縐縐地來個成語。”“包工頭”對他的價值觀進行了無情打擊。
“那天領導來了,跟我們傳達了上麵的精神。”老頭沒搭理他,繼續道。
“他都跟你們說什麼了?”
“他跟我們說‘兄弟們,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不是每年都有這麼多死人給我們燒的,擼起袖子幹就是了’。”
“管理這種地方不容易,時間長了肯定會變態。”張醫生道。
但我知道這些人離真相最近。
“瞅你們丫幹這行的就惡心!”王總滿眼嫌惡道。
老頭聲辯道:“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並沒做錯什麼。”
“甭理他。”張醫生安慰老頭道,“沒說你們有錯。”
“別管別人如何評價,”我對他說:“你如實交代便是。”
“這些狗官把城市管理得一塌糊塗!”他這話顯然是在附和我們。
“最近收的屍體多嗎?”
“你們不都看見了嗎!”
“那麼多死人,你們燒得過來嗎?”王總問道。
“隻能快進快出,控製一具死屍的燒化時間為30分鍾。這兩天有三台爐子操作不當壞了,沒辦法。工人幹活比過去賣力多了,也增加了獎金。”
“你們為什麼不在城裏燒?”我問道。
“上麵不會讓你看到這麼多屍體,會引起恐慌的,這是國家機密。醫院早已經人滿為患了,一個病人剛死,另一個人就搬著凳子等在一旁,屍體一搬開,他自己就躺上去,病房肯定已經不夠用了。前期由於醫療設備缺乏、醫生也不足,有些病人甚至都沒有怎麼搶救就去世了。很多病人是在晚上去世的,遺體要等第二天一大早——天亮後才會被殯儀館收斂。病人們時常和屍體在同一個病房住一整晚,我也經常幹活幹到天亮,慶幸的是:隻有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才能夠感受到天亮的幸福。”
“你們是如何處理屍體的?”我問。
“殯葬車上的屍體剛卸完,橫七豎八堆在焚屍爐的門外,我們沒來得及歇一會,辦遺體交接,當然,也沒來得及幫燒化工登記死者的姓名、身份證號碼以及清理遺物,隻是催著快走,去接下一批屍體。有一天一大早我們十多輛車拖了1272具屍體,焚屍爐滿負荷運行,燒了一整天都沒燒完,還剩110具留著第二天燒,到後來,裹屍袋都不夠了。”
“怎麼?死人多到車都不夠用了!”
“是的。我們的車子以前是夠用的,後來死的人多了,十幾輛車子日夜兩班來不及拉,我們就開始用馬車搬運屍體。我們有時去醫院拉屍體,有時去社區拉死者,通常先揀屍體多的地方去,所以有些死在家裏,過了一天,才輪得到我們去拉。那路上的屍體,橫七豎八躺著,有腦袋被重物砸扁的,也有腿骨被打斷的,還有被子彈擊中的,有骨瘦如柴的,也有白白胖胖的,這裏麵,有大人,也有小孩。我們經過多次他們還躺在那,馬路上,一道道的血,流了一地。除了我們,沒人管。”
“醫院裏的情況如何?”我問道。
“拉屍體,醫院比較方便,大多堆在太平間,也有的堆在走廊裏,也有小孩,但很少,我隻見過三個,也就兩三歲的樣子,三胞胎,都穿著小小的黑色短袖衫,三個裝進一個裹屍袋裏。有的套了裹屍布,有的沒套,不夠用了,也沒蓋住臉,麵孔對著天花板,躺在冰冷的瓷磚地上,乍看以為睡覺,或等著掛吊針。”
“萬一人沒死咋辦?”張醫生質問道,“你們也不檢查一下人到底死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