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知道我心中的糾結,可是他不知道結之所以成為結,是因為隱瞞。如果坦蕩蕩,又何來誤會,何來猜疑?這些話滾在唇邊,沒有說出來。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滿目憂色中似還有著驚怕。他和我都像是驚弓之鳥,想要用盡全力停歇在一根樹枝上,但撩人的聲響一下一下鞭笞著各自的心,可能下一刻就有人受不住這恐慌而振翅高飛,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散在空中。
我輕歎一聲,終究是妥協:“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車程表上的時間已經指向了九點,這麼僵著也沒意思。兩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內,我從浴室出來就聞到了香味,桌上放了碗熱氣騰騰的麵。站在桌旁的男人神情頓卒,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麵道:“你還沒吃吧,剛做的,我先去洗澡。”
待他進了浴室後,我坐進椅內,挑了挑碗裏的配菜,心道他倒是越加心細了。
這晚躺下後,他就變得特別浮躁,反反複複翻身,黑暗中仍能清晰可見他的眉宇始終緊蹙,眸中的星火明明滅滅。
一種壓抑的、桎梏的、逼仄的氣息,在我們之間悄悄展開。
當我事後在洗手間內,正要悄悄吞咽偷藏起來的避孕藥時,他突然推門而入,堪堪抓了我個當場。怒意在他眼中一寸寸浮現,他咬牙切齒地問:“為什麼?”
原因其實很簡單,我不適合懷孕。有去偷偷問過醫生,除去我之前顧慮的,於我而言,懷孕是不安定因素。免疫力會下降,易感體質更容易遭到病菌侵襲,然後一躺就是一兩月,病菌會有損寶寶的健康,很可能會生出畸形兒。就算萬幸在懷孕期間,病菌都沒來找我,生育也將會是個關卡,很可能我會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所以,這個孩子,真的不能要。
但這個原因我不能講,所以此刻隻能選擇撒謊:“我不想要孩子。”看吧,之前兩人的甜蜜隻是表象,矛盾根深蒂固存在著,就在同一天,他騙我,我又騙了他。
他怒喝:“你胡說!那時我說不要孩子,分明看到你眼中有受傷,你是想要與我生的。”
心上一顫,原來他一直心如明鏡,我所有的喜怒哀樂他都看在眼裏,但他選擇漠視。
垂眸而下,視線定在某處,輕聲說:“子傑,人是會變的,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我認為這時候的我們,不適合要孩子。”
“什麼叫不適合?這時候不適合,那什麼時候適合?蘇敏,你告訴我!”
什麼時候可能都不適合……我在心裏默默地答。恍然間覺得,潛意識裏可能在等著這一刻,等著裂痕被剝開,等著子傑對我心死。
那日的妥協是情到深處無法自已,可理智回歸,查著一項項資料,得出那許多結論後,心變得越來越荒涼。一個家,總要有夫、有妻、有子才完整,如果我沒法生養孩子,那麼我能留給子傑什麼?是留給他將來我故去後的悲慟嗎?那麼還不如早一些將他對我愛意的火苗掐滅,也好過他痛苦一生。
我的長久沉默,換來的是他憤然而離。一室寂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無其他。我僵站了好久,才走出洗手間,躺倒在床時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記得去買藥。剛才藥還沒吃就撒落在了水池中,而藥瓶也被他給帶走了,這事不能存僥幸心理。
可躺下沒多久,忽然想到了什麼,我一個翻身而起,大步衝到門邊,拉開門將院子裏仔細看了又看,連角落都沒放過,又不放心地穿過院子去大門外瞧了瞧。看到原本停在門前的車子不在後,才總算放了心關好門回到屋內重新躺下。
上一次實在太揪心了,不想早上走出門,又一次看到他脆弱地枯坐一夜。
半宿無眠,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清晨頂著熊貓眼出門,走到路口就見迎麵走來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柔,兩人相依在一起,畫麵十分和諧。
子傑沒說錯,許子揚果然追來了。看他們的架勢,應是來找我的。
站定跟前,餘淺姑娘柔聲開口:“蘇敏,好久不見。”
我與餘淺有過兩次促膝談心,這是第三次。她是來當子傑說客的。她說子傑是愛我的,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說子傑昨晚離開後,就去找許子揚喝酒了,喝了整宿,到後來就醉了,口裏一遍遍問“為什麼”,現在人還醉倒在她家裏。
餘淺把那個家的鑰匙給了我,說那本是屬於子傑的家,該物歸原主了,我才是那裏真正的主人。當我握著鑰匙佇立在門前時,心裏還在猶疑,到底進還是不進呢?
到底是沒硬得下心,拿鑰匙開了門,門打開,一目了然整個屋內布置擺設,一個字:柔。很符合餘淺的性子,也處處彰顯了她的痕跡。待仔細聞時,確實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鬱的酒味。是兩室一廳的戶型,不用去猜測哪個房間是子傑的,因為一間純女性布置的門是洞開的。
推開另一扇門,目光流轉,卻沒在大床上找到人。心隨念轉,移動腳步掀開洗手間的玻璃移門,頓把我給愣住了。隻見子傑整個人席地而坐,埋頭靠在浴缸的池邊上,他的手遮住了臉,看不出是清醒還是在昏睡中。
這酒味就不用說了,要比外麵濃鬱百倍,整個洗手間都被熏得酒氣衝天。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呢,這算不算是為我借酒消愁?遲疑了下,走上前半蹲下推了推他的身體,沒有動,又推了推他,還是沒動。
好吧,他是睡死了,這人還真會挑地,好好的有床不睡,偏偏要跑洗手間來,睡在馬桶和浴缸邊上,是嫌這地不夠涼是吧。拉開了他扒在池子邊緣的手,露出了緊閉著眼的側臉,就是睡著了,那眉宇居然也是蹙緊著。
隻能把他的手繞過我後頸搭在肩膀上,然後使了力氣扶撐著他的身體緩緩起身,很沉。都說喝醉了酒的人像一攤爛泥,倒沒想在我使力直起身的過程中,他居然動了,還跟著我起來了,這倒是省了些我的力氣。
也證明他或許並不是很醉,還有意識在。
可在站定後,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了我身上,然後眯著眼睛把我看了又看,原本清亮幽深的眼眸中,如今是一片迷離,像隔了層霧氣般。架著他往臥床邊走,將他翻倒在軟鋪內,蹙著眉俯身去剝他髒掉的外套,很是費了番工夫。正要轉身去把衣服扔在外麵,手腕上一緊,被他抓住,低喃又起:“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