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催眠,抹去不敢麵對的事,也抹去了與陸向左相關的一部分記憶。這個曾經讓我擁有羞澀、憤怒、喜悅等情緒的人,留存在腦中的印象隻剩下厭惡、不喜。
回到當下,陸向左喘息著說:“敏子,其實當年我並沒有碰過蕭雨,那都是她有意設的局。她跑來找我,見我跟朋友一起喝醉了酒,就拍下那些照片,後來她說懷孕也是假的。這些事是出了國,她追過來,我才得知的。”
我沉默著,垂著眸不去看他,良久才輕聲道:“其實,阿左,不管這件事是真還是假,你至少給了她機會,而你自己事後也不敢肯定,你敢說那年的你,完全問心無愧嗎?”
“不,不是的,敏子你不知道當時我的心境。我沒把你掉落江中這事推到蕭雨頭上去,是真的認為錯在我。如果不是我聽阿昊說什麼江邊表白浪漫,就不會把你帶到那裏去;如果我把蕭雨的事處理好,也不可能會出事。你不知道你掉入江中的一刹那,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想都沒想也要跟著跳下去,可被蕭雨死死拽住,就是耽擱了那幾秒的工夫,差一點害得你……”
他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當年的事在情景重現,然後深刻的、雋永的痛意慢慢爬進他眼底,布滿他臉。我能明白他的那種懊悔,真的能明白,因為那滋味就跟我懊悔老爹逝去一樣難受。但他其實是幸運的,那場浩劫裏,我至少活了下來。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我從愣神中回轉,低頭一看,發覺陸向左眼睛都閉上了,連忙急喊:“阿左,你怎麼樣?阿左?”連喚兩聲後,那被長睫毛覆蓋了的眼又睜開了,他定定看我,輕聲說:“敏子,你終於又肯喊我阿左了。那些記憶都回來了,是不是你對我……”
“不,阿左!”我打斷他,“那些都過去了,你明白嗎?”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從前。那年我們處於櫻花爛漫的年紀,喜歡一個人很單純,如果後來的事情沒有發生,我沒有忘記對他的感情,那麼可能會一路陪伴,青梅竹馬到開花結果。
可是發生了太多不可預料的事,尤其是在我成年後,認識了子傑。兩種感情拿來比較,孰輕孰重立刻就分得清,一種是初戀的美好情懷,一種是眷戀的愛意纏綿。我沒有辦法違心地說,恢複記憶了,就找回了對他的感覺,在這之前,我早已將所有情感、所有愛戀統統給了子傑,收不回來。
在我態度表明後,原本含著希冀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我艱難地扭開頭,想到一事:“阿左,你背過來,讓我看看那槍射在你身後的傷。”
但,一切快得讓人來不及。
在我準備將他翻身時,忽然滾燙的液體,從他嘴裏噴出來了,有些濺到了我的臉上。我的眼睛裏,有那麼一個片刻,視角裏變成了紅色。我蒙住了,摸摸自己的臉,又去摸他嘴角不斷溢出的液體,是紅色的,黏稠滑膩,是血!
腦中所有的神經都塞住了,鈍鈍地疼。我小聲問:“阿左,你怎麼了?”
顫抖著手去抹他的血,可是越抹越多,因為那血一股一股在向外冒。巨大的恐懼占據我心,比之剛才任何時刻都要強烈,似乎這許多的鮮紅都在指明一件事,可是我不願承認。
“敏子,你是在為我流淚嗎?”蒼白的雪地裏,他蒼白地笑著問,短短一句話,血又大量湧出來。我不明所以,茫然地睜大眼,我哭了嗎?“阿左,告訴我,你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血?”
他輕聲歎息:“敏子,我想我的肋骨至少斷了兩根。從那麼高的崖頂摔下來,著地時應是受了重挫,剛才其實就很疼了,我一直強忍著,怕嚇到你,但到底是沒忍住。”
斷了兩根肋骨!天哪,那我這一路把他馱在身上,豈不是一直將他斷裂肋骨的地方擠壓。難怪他那時堅持要自己走,可我偏偏不聽,以為他是在逞強,殊不知我這是在害他!
“阿……阿……左,”再出聲時,我語音都開始顫抖了,“我帶你走,我立刻帶你走出去,你不會有事的。”再不能等救援隊趕來了,再等下去,他會死,他真的會死!
說完就俯身去抱他,不敢再用原來方式背人,可是他太高大,也太沉,我根本抱不起來。尤其是他又一口血嘔出來,直接就吐在了我身前衣襟上,染紅了一大片。五內俱焚,我的眼圈紅了,卻不敢再妄動他,怕每動一分,都會牽連到他那斷裂的肋骨,吐這麼多血,極有可能是肋骨斷裂後刺穿了肺葉。
再也忍不住,絕望滾燙的淚滑落,落在他慘白的臉上,血和淚交融在一起。要怎麼辦才能救他?他不能死,哪怕我現在不再愛他,可他也是我曾經的阿左啊。
冰涼觸碰我臉頰,是他吃力抬起的手,指尖的溫度就如這地上的冰雪一般,他虛弱地說:“敏子,你別怕,我沒事。我很高興終於等到這天,你願意為我流淚了。這眼淚好珍貴,如果可以,真想用什麼裝起來,永久珍藏。”
他的樣子哪裏像是沒事,強撐著睜開的眼,虛弱到快無聲了,卻還在說:“你做得很好,這裏視野極佳,又有天然屏障可遮風擋雪,就待在這裏等待救援,很快會有人找來的。我的小敏子長大了,學會思考,成熟處理各種緊急狀況,你在與歹徒搏鬥的過程中表現得非常睿智而勇敢;你對我傷勢的處理也沉著而冷靜;隻是你沒想到我除去後心中槍外,那麼高摔下來還摔斷了肋骨。
我知道你很內疚,認為當時如果不對我使眼色求助,就不會害我這樣。嗬,你個傻瓜,你是我心愛的姑娘啊,在那種情況下,就是你不暗示,我又豈會坐視你陷入危境?你能向我求助,當時別提有多高興呢。所以,你不要自責,這是……天意。”
在陸向左慘淡地笑著說這是天意的時候,我知道他是抱了必死的心了,之前他說沒事的話,根本就是在騙我,或者他身上可能還有別處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