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笑了笑,然後跟她說起了悄悄話。秘密很長,長到可以當成一整套的故事了,秘密又很短,其實無非就那些不可說的事。她的臉色慢慢變了,等我說到最後,她怔怔而問:“敏子,你說真的嗎?”
我咧開嘴,露出了曾經最沒心沒肺的笑容:“真的不能再真。”
“我不信!”她帶著蠻橫堅決否定。
“我也不信。可事實偏偏如此,所以,寧一,幫我好嗎?”
她淚眼婆娑著問:“幫你什麼?”
“幫我……離開他。”
陸向左自醒來後,就積極配合醫生的診治,不敢說氣色有多好,但至少也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逐漸好起來。每次他看到我去,眼中都會放光,神色間帶了喜悅。可我的笑容總消失在出門以後,能感受到背後依戀的目光,其中夾雜了難言的情緒。
每夜閉著眼無法入眠,直到某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躺在我身側,背貼著那寬厚的溫暖,才能安心入眠。在睜眼後,身旁總是早已一片冰涼,他不知離開了多久。我變得害怕睡醒睜眼,寧可讓深夜更長一些,讓白天變短一些。
這樣一拖再拖,就連寧一都看不過去了。她說:“敏子,你要麼給他一刀,要麼就把那刀丟掉,這樣子折磨的不僅是他,還有你。你看看你眼窩下的烏青,一天比一天深,是不是有好幾晚都沒睡了?”
我心虛到不敢看她,確實被她說中了,接連幾日,每晚等他已經成了習慣。而在知道他溫暖的懷抱即將再也無法奢求時,就想清醒地保留久一點,那樣以後還能有個回憶。第一次強撐著精神,一直到半夜抵不住困意睡了過去;第二次幾乎撐到天亮,但還是沒等到他離開的時候;第三次我習慣了夜裏不眠,終於等到他蘇醒的那刻,然後心碎了。
他將唇啄吻在我發上,極輕極輕,生怕吵醒了我。然後是抵在喉間的喃語:“敏敏,我愛你。”這才知道,原來他每天都在對我說一遍“我愛你”。在那之後,每天清晨,我都聽著他這句愛語,微笑著入眠。日複一日,真希望能夠更久一些。
這晚,我做噩夢了,夢到那個大年初二,大雪紛飛的山坳!低頭是漫天鋪地的淋漓殷紅,將蒼白的雪染了一地的紅。是被子傑推醒的,他說:“敏敏,別怕,是噩夢而已。”
後背上,他的手在一下一下輕拍著,試圖緩解我的驚怕。待我平複下來時,他就起身下床絞來了毛巾,替我擦幹額頭的冷汗,然後再回來時沒有再躺上來,而是拉了椅子坐在一旁。他沒有解釋為什麼深夜會在這,我也沒有問,兩人各自心照不宣。
“敏敏,你要睡了嗎?”他忽然打破沉默。
我側轉目光看他,搖搖頭。他問過之後又沉默了,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過後,他拉了我的手低聲說:“敏敏,你現在變得不想與我說話了。”
他的臉上露出艱澀的笑容:“很想念那時候你不著調總是犯錯的時光,你不知道,我總會想起那陽光很好,你靠在樹旁,毛茸茸的短發壓在你耳後,笑起來彎成月牙兒的眼睛。後來很多個晚上當我再想起,好像都能令黑夜變得更加耀眼。”
我不由得微笑,輕聲反駁:“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那時候你不是不待見我嗎。”
“敏敏,我從未不待見過你,即使對蘇家心存怨念之時,也從未對你有那一分不好的情緒。是我不會表達,也總以為你會站在原地,看著我,愛著我。”
我默了默後道:“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等待的,而且,”頓了下後,“我那隻是對你崇拜和迷戀,在心迷路了後的迷戀。”
他凝視著我,眼角慢慢染上了一層悲傷。他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話中的含義,於是他垂了眸,沉鬱的嗓音低微到近似無聲:“我不要你的崇拜,也不值得你迷戀,我就是一個在很多方麵比普通人還要差勁的男人。察覺不到你細微的傷感,體會不到你埋在深處的痛,直到你離開,每一天醒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空的。我才頓悟一件事,”他抬起眼,沉鬱的嗓音,一字一字撞擊著我的耳膜,“我早已愛你愛到無可自拔。”
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將我整個人攬進懷中。我的頭就靠在他胸口處,那處一下一下的心跳,穿透到我身上,閉了閉眼,感覺有液體,炙熱地燙在眼角,引起異常刺痛。
“子傑,我們分開吧。”
壓在我背上的手震了震,他強勢而近乎蠻橫地說:“不分開。”
“不過就是因為陸向左為你差點沒命,不過就是他生了絕症,那也不需要你用一生去埋葬。敏敏,你明明仍然愛著我,否則這每個夜晚為何不眠,又為何不將我嗬斥走?”
心頭一震,他竟然都知道!
我在他懷中掙動,想看他的神色,可是他用手緊緊按住了我的頭,不讓我抬起。
“如果你覺得虧欠陸向左,那麼我代你還債,找美國最好的腫瘤科專家,為他動手術治療。假如治不好,陪你一起守著他,隻要你不再提分開的話。”
我眼角的炙熱,終究還是滾了下來。他幾近卑微地講著這些能夠解決的辦法,可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我能陪他到老的情況下。他不愛我,我都不願他有一天因為愧疚和責任而難過;他愛我,我更不願將來的他悲慟一生。
子傑,對不起。
“我對陸向左不是虧欠,是愛。”我如是說,“他承載了我從童年到少年,又從少年步入成年時光的愛戀。這不是虧欠,是因為記憶不見了,缺失了與他有關的愛念。你看,即使失憶,我都沒將他這個人徹底忘記,足以證明我愛他愛到忘不得。所以子傑,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抽屜裏有一份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字,你能簽一下嗎?就當還我心願,放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