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手中的動作一滯,而後輕輕點頭。
“他對你好嗎?”
“好,一直都很好,”說這句話時,許諾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他對我很好,比你對我還好。以前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覺得你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爸,不是為了我,我總是怕你哪天會像爸爸那樣不要我。莫铖不會,他從來不會讓我覺得他會離開我會不要我,他讓我覺得自己是塊寶。”
“那你還走?”
“我不知道怎麼麵對他,他騙過我,我怕。”
蘭清秋沉默了,好久,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阿諾,去找他吧。”
許諾想了想,還是搖頭,她還沒想好,不知怎麼麵對莫铖。
可她真的很想他,想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她走時,他看起來像要死了,她怎麼能不擔心。
蘭清秋沒再說什麼,這道坎得許諾自己過,誰也幫不了她。
許諾和蘭清秋待了沒幾天,就離開了。
她想莫铖,很想,莫铖欺騙她的話和他臨別的告白,總在夢裏反複交疊出現,懷疑和去相信像一把不斷拉鋸的鋸子,鋸著她敏感不安的神經。
走之前,蘭清秋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媽都支持你。”
許諾和母親抱了一下,蘭清秋又說:“阿諾,莫铖也不容易。”
當年,許諾差點兒死了,蘭清秋恨莫铖,非常恨,她滿腔怨恨無處宣泄,每次莫铖來找自己,或打電話問她,許諾到底在哪裏,蘭清秋就折磨他,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他身上。
“她死了,阿諾死了,是你害死她的!”
“莫铖,我女兒都死了?為什麼你還活著?”
“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陪她?”
一次次,蘭清秋看著那個站在麵前,滿眼血絲形銷骨立的青年,他抿著唇沉默地任自己罵著,沒說一句辯白的話。她還記得莫铖離開的背影,寒風蕭瑟,滿身荒涼,天地之間,孑然一身。
三年,她有無數次機會告訴莫铖,許諾沒死,但她硬生生自私地扛了三年,從最後的怨恨到後麵不忍心疼,蘭清秋不得不承認,莫铖真的很在乎許諾,不然一千多個日夜,不會這樣找過來。
況且,那真的是一場意外,和莫铖並無多大關係。
蘭清秋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阿諾,如果你想好了,去找他吧!”
連媽媽都替他說話,許諾點點頭,含淚離開了。
她坐火車,去榕城,去F大,想起純白歲月裏,那個推著單車穿白T恤等自己的少年,和煦而明媚,想起他背著單肩包坐在身邊和同車廂的大學生打撲克,他趴在桌子上睡得疲倦無害……
火車向前跑,許諾的回憶也像長長的車廂被越拉越長。
她記得,盛夏的陽光下,穿著迷彩服俊朗陽光的莫铖,如此閃亮,連汗水都發著光;她記得,迎新晚會,他背著吉他,為她唱的歌是《我不可能喜歡你》,笑容壞壞,眼神動人;她記得,擁擠的公交車,他護著她,她的鼻尖擦過他的胸膛,能聞到屬於他的淡淡煙草味;她記得,在燈下,他把自己推在燈杆上,說,騙人的吧,心跳這麼快……
她記得,被拔掉刺的白玫瑰和養在瓷碗裏的青蓮,不曾斷缺;她記得,他夾在指間的煙,因為思念;她記得,他討好娘家團買的零食,用盡心思;她記得,他在圖書館裏趴在一旁陪自己,風雨無阻……
她記得,大二那年第一場雪,他們在木棉樹下接吻,寒風一直吹,他跪下來,給她戴上戒指,說,阿諾,請你相信我。
許諾眼睛濕了,又是一年了,年初,莫铖帶她來這裏,她什麼都沒想起來,現在,她自己走這一遭,才發現,她什麼都沒忘,點點滴滴,一點兒都沒忘,他們的好和甜蜜,他們吵架,他負手離去又回來。
起風了,沒吹幹她的淚。
下雪了,她陪著天地一起哭泣。
許諾走在下雪的校園,站在木棉樹下,摸著光禿禿的樹幹,想,沒有她的三年,他是不是也曾這樣一遍遍地走過,他是不是也來過這地方,一遍遍地想念,想念一個被全世界說死了的人。
他們有這麼多回憶,她忘了三年,他卻記得很清,一遍遍回憶,根植在血肉裏。
從此,失去她的每一天,他想起她都是痛苦的。
“你消失的三年,我找了三年,過得很苦。”
很苦,他想她時,是苦的。
許諾在榕城待了三天,把和莫铖戀愛時走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最後,她迷茫了,接下來,她要去哪裏?
那個莫铖騙她的夢很少做了,可還是不時會有溫柔的嗓音在她耳邊說“阿諾,我騙你的,都是騙人的”,她還是怕。
買機票時,許諾本來已經選好去白城,手一抖,還是刪了,買了去雪城的機票。
不知道莫铖帶她去的小木屋還在嗎,她想去趟雪城,再去一趟那個白雪皚皚的地方。
這一次,她真的要把過去埋掉遺忘,埋掉的不是他們曾經的美好時光,而是她心裏的陰影和夢魘。
許諾決定去相信莫铖。
盡管心裏七上八下,全是擔心,她想立刻飛過去找莫铖,但她還是決定先去趟雪城。就像一個神聖的儀式,她要和那些不好的過去做個告別,給莫铖也給自己一個交代,這樣,以後她就能和莫铖毫無保留地在一起,她要退去身上所有的刺。
雪城依舊白雪覆蓋,外麵天翻地覆,山裏的雪似乎永遠不會變。
許諾找了當地的向導,找到了當年的小木屋。她記得鑰匙藏在哪裏,當年,她和莫铖一直找地方藏的,她還記得,莫铖還問,阿諾,以後我們每年都來一次好嗎?
許諾找到鑰匙,開門進去,並沒有一股長年沒人住的黴味,相反很幹淨,看來有人定期來打掃。
房子的擺設沒變,就算不是第一次來,就算年齡增長了,看到這座掩在白雪中,布置得如童話的小屋,許諾看了還是很喜歡。她記得,她和莫铖曾在這裏打雪仗,堆雪人,喝酒,兩個人一條毛毯,趴在窗前,等過一場雪。
什麼都沒變,許諾看到這裏,湧上的是溫暖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