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與他在一起,是意味著以後每一天都須聽聞這些,甚或哪天就親眼見著……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隻要一想到他有可能與那個歌伎或是別的女子共度良宵,她的心就彌漫無法言喻的悲傷。
此生未曾經曆過的痛,在那刻揪得她喘不過氣,恨不能死掉。
她想,與其如此,不如,不如與他分開。
如果不是他來尋她的那日早上,在他拂袖轉身的刹那,她看見了他深深受傷的神色,大概此刻,她就不會那般心亂如麻了吧……
連續吹錯幾處,笛聲已不成調,最後餘嫋緩止。
漫天雪片,在擦過梅枝時折損了方向,晃晃悠悠地飄落在一身白色衣袂上。
白世非靜靜站在疏月庭的拱門外。
遠在第一樓隱隱聽聞笛聲,無法控製心頭那抹思念,他撇下被邀的兩人,踏雪尋來,抬首望向夜空,正是深冬雪花飛舞,卻從何來那麼孤寂的一曲嫦娥奔月,似有意獨守終老。
明明一堵花牆之隔,她就在咫尺,他卻不能與之相見。
他怕,怕再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那種異樣的決絕,即使會將他置於死地,她也鐵了心毫不憐惜。
從未試過,如同那一刻那樣傷心欲絕,宛如刀割。
輕輕伸出手掌,盛住雪片,良久,看著它在掌心融化,這一生貴絕天下,事無不得意,哪想得到,他的情路會走得如此艱苦。
把未化的雪片拂下,他抬步離去,就這樣吧,原是兩條道裏的人,還是回到各自的道上吧,過了年他已二十一,白家三代單傳,他是時候需要一位真正的妻子了。
對他癡心一片的夏閑娉,雖然是假太後之手指婚,然而不論從哪方麵看,對他而言,也算是個門當戶對的合適人選。
燈影映高樓
初八一大早,夜雪初霽,白府裏銀裝素裹,霾色微明的鴿青天空看上去似乎仍未能放晴,尚墜陪著晏迎眉出現在前庭,小廝為莊鋒璿牽來馬匹,白世非抱拳道:“大哥,後會有期。”
莊鋒璿衝他還了禮,然後看向晏迎眉,她眼內已隱見薄霧。
白世非輕輕拉了拉尚墜的衣袖。
尚墜朝莊鋒璿祝過平安,轉身跟隨白世非離開,通往前廳的積雪一早已被掃走,然水痕石的路麵終歸有些地方結了薄冰,任是她已小心翼翼,也仍然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
白世非慌忙挽住她:“小心些。”
“我沒事。”她低低道,輕輕掙開了他的手。
白世非站定,看著她的背影,心底酸澀難忍,惆悵而無奈。
兩人一前一後踏上台階,走進前廳,尚墜倚在門邊等待晏迎眉,白世非本已從她身邊走過,沒幾步後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凝視著她沉靜的側麵,他輕喚:“小墜。”
她微微向後側了側首,半垂的睫毛和臉龐映入門外斜打進來的晨曦光線,有種說不出楚楚動人的柔憐。
心口柔情與苦澀一同彌漫,白世非已到嘴邊的話再說不出來。
然而過了這回,可能就再也沒有合適的機會。
他抑鬱長歎,沉默良久,才極低極低地道:
“我需要再娶親。”
嗓音喑啞歉疚,無能為力中還帶有一絲對自己的懊惱,仿佛不用她表態,他也知道自己萬死不辭。
似乎不堪晨光過亮,尚墜合了合眼眸,回過首去,有些怔怔地望著門外積雪,回憶在茫然若失中模模糊糊地掠起,依稀某時某日,某人溫柔無比地和她耳語,他會安排三禮六聘娶她進門……
迎著光的小臉慢慢地顏如白雪,到最後唇邊浮現一絲淺笑。
白世非不忍再看,輕輕別開目光,抿成線的唇內牙關緊咬。
她回轉身,深深地朝他做了一個萬福,無言無語,輕挽起裙子,有些腳步踉蹌地往裏走去。
留下神色慘然的他獨自呆立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連續幾日,開封大雪,府內白茫茫一片。
白世非恢複了在膳廳用膳,及在偏廳書房辦事等從前的習慣。
雪停後,元月十五也已到來。
元宵節這日,他把府裏的管家管事們全部召齊,告訴大家他將於三月上旬以平妻之禮迎娶兵部尚書夏竦的女兒夏閑娉,吩咐邵印去安排下聘和籌辦筵席等事宜。
喜訊來得如此突然,眾皆驚愕,邵印和鄧達園麵麵相覷,兩人俱作聲不得。倒是商雪娥臉有寬色,似心懷大慰,大約覺得白世非到底沒有令她失望,終能明禮義、分輕重,白家一向府第矜貴,娶妻當娶夏閑娉這種家世尊榮的小姐才不至辱沒白府門風,若真把個丫頭扶上來,不過是憑空讓外人笑話。
不消一炷香的時間,這消息便傳遍了全府。
當從晚晴嘴中聽到時,尚墜的神色並無異樣,隻是默不作聲。
夜幕降臨之後,盡管白府裏也燈色耀眼,仆從婢女們還是三五成群,結伴往城裏賞燈,尚墜亦如約隨了晚晴、晚若一道出門。
開封府裏街巷路橋兩邊大大小小的樓棚店鋪,無不高高掛起了造型各異的花燈,沿街隻見有徑達四尺用五色琉璃製成的蘇燈,有從南邊進貢來由白玉做成的福燈,還有珠子燈、菩提葉燈、羊皮燈以及各式各樣的走馬燈。
元宵夜出來賞燈的遊人摩肩接踵,孩童們提著花樣百出的小燈籠嬉笑歡鬧,在行人中穿插奔跑。整座府城亮如白晝,到處寶光花影,簫管陣陣,鍾鼓齊鳴。
額頭上描著金色梅花的一隊隊舞伎穿街過市,戴著狐狸皮做的花帽,穿著窄襖披著輕紗,不時儀態萬千地隨著簫管樂聲翩翩起舞,為在州街兩邊高樓上賞燈的貴族富戶們助興。
人潮熙熙攘攘,三個丫頭進了宋門之後,沿著南門大街一路西行,晚晴和晚若不時左顧右盼,興高采烈。
“哇!你們快看!”快到高陽正店時,晚晴遠遠叫了起來。
隻見酒店二樓的兩邊雕簷上掛著一對用竹絲拚起來的燈籠,精致工藝加上竹絲極細,做得玲瓏剔透,出奇地好看。
晚晴驚讚不已:“今夜裏當數這盞燈做得最奇巧了!”
晚若笑嘻嘻說:“這盞是頂別致,不過說到奇巧,還是比不上先前那盞無骨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