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知(3 / 3)

晚晴這一聽不服氣了,拽過尚墜:“你來評評,哪盞更好看些?”

尚墜抬眼看了看,輕笑道:“兩盞一樣好看。”

“真討厭,你敷衍我們兩個呢。”晚晴佯惱打她手臂。

晚若扯扯晚晴:“你好收手了,是你自個沒留心,她今兒夜裏一直失魂落魄的。”

“你不提倒好,提到這事我就來氣!也不知她心裏想什麼!好好一個天上掉下來落她手裏的公子爺,被她搞得人財兩失,也算她有本事!”

“哪來那麼多閑話,快走吧,前麵好看的燈還多著呢!”尚墜別過話題,一手一個推著她們往前去,就在那一刹那,似有什麼在無形之中奇異地觸及念覺,她驀然抬首。

迎上兩道居高臨下無聲凝視的目光。

在高陽正店二樓臨街的閣子間外,白世非手握酒杯倚欄而立,高簷燈影映得一身白衣如水,他靜靜地俯視著她,神色出塵而落寞,仿佛這夜冠蓋滿京華,唯此間斯人獨憔悴。

她還來不及收回目光,已看到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出現在他身邊,同樣一身白裳的絕色女子搖曳長裙外披著金色絲紗,頭戴精巧的玉梅雪柳,抬起袖子輕輕掩唇,意態親昵地笑問:

“白公子看什麼呢?”

一旁任飄然心細,循著白世非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禁張了張眼,回首望向他,唇邊輕含一絲旁人不察的笑意。待得夏閑娉也好奇地調過視線,樓下人影早已沒入擾攘人潮。

“舞伎鼓隊早過去了,你們還在外頭看什麼呢?”張瑋縉高聲叫道,與張綠漾一同走了出來。

張綠漾行至白世非身邊,朝他擠眉弄眼:“世非哥哥,一會兒我們賞完燈再去歌館?”

張瑋縉一把扯開她:“姐!你少搗亂。”再讓小天仙知道不得了。

張綠漾甩開他的手:“去去去,我怎麼搗亂了,上回你不也沒看到嗎?”

夏閑娉被一推一搡的姐弟倆擠到了邊上,心頭暗暗惱火,好不容易打探到白世非和幾位官家子弟今夜在此間賞燈,她領了昭緹過來,隻裝作與這群人偶遇,終如所願被邀作一道。

不料他始終被一幫公子哥兒圍著,眾人不是叫嚷笑鬧,就是猜枚罰酒,她始終近不得他身,最可恨便是這個張綠漾,不管他走到哪兒,她都明目張膽地跟著,整晚霸占在他身側,與那些哥兒們瘋瘋癲癲,簡直丟人現眼。

張綠漾並沒察覺背後有人正對她惱氣橫生,拉著白世非還待再閑話幾句,一旁的任飄然察言觀色,注意到夏閑娉明顯沉了臉,心裏暗覺好笑,不小心笑意浮上唇邊,他輕咳了聲,為白世非解圍。

“你們幾個都先進去吧,我和世非有事情要談。”

張綠漾撇撇嘴,拉了張瑋縉進去。

夏閑娉遲疑了下,看向白世非,隻見他背手而立,一動不動地遙望遠處華燈,神色帶著三分空茫,仿佛魂魄飄離了世外不知停在何方,完全不曉誰在身邊說著什麼。

心頭一陣失落,她咬咬牙,低頭走了進去。

“趙元歡已經到了開封。”任飄然輕聲道。

白世非朝他微微偏了偏臉,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漫不經心地嗯了聲,目光再度投向遠處燈色樓影和暗夜蒼穹,惆悵地想,是天注定嗎,竟讓她見到這一幕,她再也不能原諒他了吧……

前塵如水逝

繁華從來不會長久,如同曾經看過開了又謝的煙花,無論如何璀璨和使人懷念,都隻在那一瞬間,燃燒過後了無痕。

如今方曉,原來情分也如煙花一樣短暫,開時仿佛繁花盛放,謝時還來不及抽身它已乍然消逝,那萬千寵愛原來隻是如同煙火一般的假象,他的俊俏風流從來無變,變的不過是被他寵愛的人。

早應知道,這漫長黑夜的路走到最後,隻會剩下她獨自一人。

心口一陣一陣地痛,很鈍、很悶,像被捏在了誰的拳頭裏,不住收縮,喘息艱難,又仿佛那顆心已被誰生生扯斷了去,隻剩下無心的自己茫然地瑟瑟發冷,不曉該如何將之討回。

隻能任由出殼的靈魂在旁淒涼看著,自己的肉身備受折磨。

原來這就是,肝腸一寸一寸地斷。

尚墜垂下笛子,掩著嘴,卻怎麼也掩不住眼裏連續滴落的淚,最後在深夜無人的水榭中,失聲低哭起來。

隱匿在湖邊亭裏的身影,聽聞哀絕的啜泣聲,也慢慢紅了眼眶。

見過她之後再無心觀燈,回府後直接踱到亭子來,一個人在黑夜寒風中呆坐良久,最後竟把她等了來。他意外而歡喜,心裏又十分酸楚,隻哪想到她會如此悲傷,殘笛斷腸,吹得斷斷續續,曲不成曲,泣不成泣。

良久,痛徹他五髒六腑的低泣聲漸漸收起,轉成微細的抽噎,在風中隱約飄至,雙手的手肘支在石桌上,他以掌心掩臉,滿含痛楚的嗓音從指縫間泄露出去:“這開封府裏……”

握成拳的小手被緊緊咬住食指關節,她倏然刹住抽噎,淚眼望向聲音來處,慢慢鬆了牙齒,垂下手來。

那微帶哽咽的嘶啞,以兩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量,繼續低低傳來。

“不管宮內宮外,無不以為我是太後身邊的紅人,總看到她對我賞賜不盡,其實外人哪裏知道,爾虞我詐的皇宮裏怎麼會有真心真情……從前她之所以樂於表現得對我疼愛有加,不過是一種籠絡手段,畢竟我白府的財帛金銀還時時有用於她……從我父親還在世時,一直到今日,哪次水澇、哪處蝗災,真正從國庫裏撥出來賑災的官銀糧食有多少?還不是靠像我家這樣的富紳們大力捐贈。”

他垂下雙手,十指交握,低垂眸光落定在麵前的石桌上:

“三年前我父母接連過世,半年內雙親全失,對我的打擊很大,我當時什麼念頭也沒有,隻一心想把父親留下來的營生打理得穩妥出色,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這三年來無論白天黑夜,他幾乎把所有閑暇都投入到行商坐賈中,等他終於從父母過世的懵懂傷心中走出來、醒覺大事不好時,太後對他已起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