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非壓低聲音:“你速往丞相府告知呂大人周晉已遠走高飛,又有他初七日與我在會仙樓偶遇一事不知怎的傳到了羅崇勳耳裏,為將來計他最好還是先發製人,以此向皇上表明立場。”交代完畢見鄧達園猶豫著似想進言,他淺淺一笑:“你放心去吧,不管呂丞相願意與否,他與我早已在同一條船上。”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也俱損。
房中聲響漸大,白世非朝鄧達園揮了揮手,連忙入內。
幾重羅帷夢不來,一宿光景亂晨昏。
床榻上尚墜已完全醒轉,鴛褥淩亂,衾枕懶推。
昨夜穩婆來後她困意上湧,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直到方才迷迷糊糊醒轉過來。聽聞簾外鶯聲清悅,幾縷晨光如常落在窗台一角,又見適時出現在門口的白世非亦笑容依舊,仿佛昨夜依稀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他們怎麼樣了?”
白世非扶她半靠床屏,取了顆酸梅喂入她唇中:“混在前往應天府的商隊裏一早出城去了。”
“那……她的孩子呢?”
白世非搖頭:“孩子沒了。”若不是她有什麼聖仙丹,隻怕便連夏閑娉的性命也保不住。
尚墜不由得輕撫腹部,舉止間充滿保護意味,感同身受般低聲道:“她很是傷心吧?”
白世非為之感慨:“隻怕周晉比她更傷心。”不過是沒表露出來罷了。柔和眸光落入她黑幽的眼波,他誓願般輕輕道:“換作是我,倘若有人傷及我們孩兒,我便讓這大宋的天下都陪葬了。”
尚墜靜默,眼前的俊顏玉麵分明年輕依舊,然而在他的眉宇間不知何時已悄然添上一絲淡淡的成熟,似乎有些什麼已不同從前。
水落出身世
晏迎眉得知夏閑娉連夜出府後,大大放下了一樁心事,張夏二人都已離開,府裏已沒有人能夠傷害尚墜,想來自己應可抽身無礙,當下便吩咐下人準備禮物果品,喚了尚墜一同回了晏府。
而這日在朝廷上,任誰也沒料到竟有大臣借故重提劉娥應還政於帝一事。別說階下百官盡皆心中一凜,便連高居殿上的趙禎也愣了愣,雖然敏銳如他馬上便想到了事出有因,可不明內裏之下也隻謹慎地靜觀事態變化。
沒多久晏書與張士遜也參與進來,於委婉遣詞中卻語鋒犀利,一唱一和地力陳劉娥垂簾聽政的種種弊病與早應讓趙禎親政的百般理由。最出人意料的是,位高權重的呂夷簡竟然幾乎沒怎麼作聲,偶爾迫於身份不得不插幾句話也是含含糊糊、意圖不明。
大家一看就連被太後一手提拔起來、且在軍國大事上向來為她倚重的首相都已頗有點倒戈相向的意味,整個局麵馬上變得微妙起來。原本站在劉娥一方的官員都暗暗心驚,除了死忠的幾位,其他大多開始明哲保身,而原來保持中立觀望風向的大臣們則迅速做出選擇,爭相對趙禎獻表忠誠。
一簾之隔的劉娥氣得手足齊抖,真個驚怒交加,顏麵盡失還是小事,真正讓她內心覺得緊迫的是那種烏雲壓頂的恐慌,似乎無聲無息之中大勢已去,借口身子不適匆匆退了朝。
返回慶壽宮後一問周晉仍沒出現,她半倚榻上閉目養神,卻似有些坐立不安,不時翻來覆去。
不一會兒一名小黃門悄悄走近,躲在門外的柱子後朝裏比了個手勢,跟隨劉娥從崇政殿回來的近身內侍羅崇勳眼尖見了,趁著劉娥不注意,不聲不響地閃身出去,那小黃門俯首與他耳語了幾句。
羅崇勳聽完後麵露喜色,小眼珠子轉了轉,轉身輕步回房,走到劉娥跟前,尖聲細氣道:“啟稟太後,有件事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娥有些焦躁不耐:“囉唆!有什麼便說吧。”
“太後可記得乾興元年的那個冬天,緊挨著南門大街的小甜水巷裏的某戶人家曾經發生過一場火災?”
劉娥仔細想了想,皺眉看他:“你指的是呂夷簡的舊居?”
“正是,呂丞相時任右諫議大夫。”那幾日汴梁城正好飄著鵝毛大雪,會起火稀奇至極,所以不少人都對此事印象深刻。
“這事哀家也曾聽說過,怎麼了?”
“幾日前小的去了趟州西的會仙樓,偏巧那天白世非也在店裏,最巧的是竟然連呂丞相也在。”
劉娥目光一寒:“你是說他們約了在那兒會麵?”轉念一想,臉容又變得略為疑惑,“可是這兩人便要做些什麼勾當,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私相授受。”那也太惹眼了不是?
“小的當時也是覺得納悶,就花了些銀子與小二打聽,原來這兩人倒不是約了在店裏會麵,隻不過是碰巧遇上。”
“這也尋常不過。”劉娥淡聲道,目光卻微暗了下去。
“原本也是尋常,誰知那小二轉頭又說‘今兒最轟動的卻是那白公子,當眾抱了個丫頭走進閣子間呢’,小的一聽自然大為好奇,便問他那丫頭長什麼模樣,他說‘極好看的瓜子臉蛋兒,黑幽幽的眼眸兒煞是動人,看上去像是有了身孕’,說著說著他啊的一聲,‘不說嘛不覺得,這麼一提起來,那丫頭倒與呂丞相略有幾分相像呢’。”
劉娥倏然抬首,緊盯著羅崇勳:“你趕緊把話與哀家說完。”
“小的當時聽了,心裏可不是一咯噔嗎?隻可惜不管小的再怎麼盤問,那小二也已說不出什麼來,小的便差他趁上菜之機在白世非的閣子間外頭悄悄聽會兒。後來他回來與小的複述,那白世非說什麼倘若太後知道呂夷簡的另一重身份後定然不會再信任他雲雲。”
劉娥的眉頭越蹙越緊:“呂夷簡的另一重身份?”
“小的聽了這話也覺甚為離奇,隻是沒弄清楚之前卻也不敢貿然上稟太後,萬一隻是什麼不必要的口舌之誤,小的可不白擔了誣詆朝臣的罪名嗎?可是小的總覺得其中像是另有隱情,又回想起當年呂夷簡家火災後,坊間曾一度傳出說那其實是他女兒縱的火,便越發覺得蹊蹺。”
“不是傳言他的大女兒死在了那場火災中嗎?”難道說她竟沒死?
“當時呂家的仆人對外都是這麼放的話,大家也都信以為真。後來小的離開會仙樓,往府衙私下雇請了兩名探子,讓他們去呂夷簡的舊屋附近好好問一問從前那些老鄰居,當年那場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女兒又究竟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