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探清楚了?”劉娥連忙追問。
“都清楚了,那探子便找到了從前在呂家做短工的洗衣婦,證實了確是呂夷簡的女兒縱的火。事發後呂夷簡的二房給家裏每個仆人都塞了兩貫錢,叮囑他們別在外頭亂說話,不僅如此,那小甜水巷的巷口原來是家妓館,幾年前妓館沒落了,才被旁邊的匹帛店買下,裏頭的人都已各散東西。”
“和這妓館又有何關係?”
“關係卻大了,可巧今兒一早竟給那探子找到了當初妓館裏的鴇母,呂夷簡家著火的那日不是大雪紛飛嗎?當天妓館裏上門的人寥寥無幾,那鴇母便想早些歇息,就在她出來下簾子關門的當兒,親眼見著了一樁事兒。”
“什麼事兒那麼要緊?”
“那呂夷簡的女兒從巷子裏頭驚慌失措地衝出來,差點就被南門大街上疾馳而來的馬匹撞著,太後您倒猜猜,騎馬的人卻是誰?”
劉娥狐疑:“誰?”
“正是白世非!”
劉娥一愕,目光愈加暗沉,仿佛心裏已隱隱明白了什麼,隻差最後一步確鑿地證實:“後來呢?”
“呂夷簡的女兒沒被白世非撞著,後來卻被另一名女娃兒帶了離去,因為那女娃的容貌在汴梁城裏是出了名的,故而鴇母也識得她,那女娃兒便是……”羅崇勳頓了頓,才尖著嗓子咬字道,“便是晏書的女兒晏迎眉。”
劉娥全身一震,方待開口,卻看見門外有侍衛匆匆而來,她馬上坐直身子,著急問道:“怎樣?”
那侍衛跪應:“回太後,都指揮使昨夜不曾回過官邸,白府那邊的人說天未亮時有輛馬車從府裏出去,隻不知載著什麼人。卯時末夏閑娉的幾個貼身丫環被遣了出來,食時過後白世非的大夫人帶著丫頭回了娘家。”
劉娥麵色大變,轉頭看向羅崇勳:“周晉之事萬不能在殿前司中傳出去。”五官微微扭曲,一字一頓幾近咬牙切齒,“那呂夷簡之女叫什麼名兒?”
羅崇勳心頭一凜,連忙也跪了下去:“說是姓呂,名尚墜。”
先下手為強
仲夏日天黑得晚,一直到酉時末才暮色盡暗,萬物朦朧。
晏迎眉與尚墜遲遲未歸,想是她臨別前最後一趟回門,不但要與雙親述明個中詳情,便與晏母私下也不知還有多少依依惜別的體己話兒要說,逗留晚了也是人之常情。
白世非獨自用罷膳,閑來無事,照舊踱往書房,當值的小廝燃起書案上和房中四角的數盞燭燈,將一室映得橙光溫煦,他從博櫥上隨手挑了卷《隋唐嘉話》,懶倚座中,慢慢翻看,等待伊人歸來。
無人打擾的清靜房中,燭芯微微嗶啵,間或隻聞書頁翻過的刺啦聲。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外頭仍然不見動靜。
白世非放下書卷,起身踱出房門。柱廊外天井裏灑下的月光較往常暗淡,他微仰首看去,天空中一輪彎月被烏雲半遮住,月牙兒的外沿圍著一圈奇怪的月暈,顏色淺紅中帶著黃綠,看去極為詭異,仿佛隱隱透出凶險。
他心裏莫名地掠起一絲不安,回首吩咐白鏡:“你到大門外去看看,她們回來沒,若是街上還不見轎夫的影子,你便直接去晏府把小墜接回來。”
白鏡應聲離開,走到拐角處卻與鄧達園迎麵遇上。
“公子。”鄧達園匆匆過來,“周晉托人捎了信來。”
白世非微為訝異,偕他步入書房,就著燭光展開一看,卻是夏閑娉的筆跡,閱畢他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下,把信箋遞給鄧達園:“沒想到她竟向太後隱瞞了實情。”
鄧達園看罷,也頗為意外:“她把賬冊上的名目和金額都改了?”
以夏閑娉驕縱的性子,能擔著殺身之禍的危險為他做到這種程度,可見愛得多深。
白世非一時無話。
“公子!公子!”外頭傳來白鏡慌張的叫喚和雜亂的腳步聲。
白世非心口一跳,抬首直視書房門口,白鏡領著一名小廝衝了進來,那小廝可能奔跑已久,這一驟然停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夫人差小的先……先跑回來告……告知公子……”
白鏡見他話也說不順,急了,忙不迭插嘴:“墜子被太後強接進宮去了!”
腦袋裏轟的一聲,當場被這句話炸得魂飛魄散,微微的暈眩過後是極短暫的茫然空白,失控下的手掌卻自有主張,倏地一把抓過那小廝,這瞬間白世非的麵色已白如金紙:“這是幾時的事?”
力道之猛便那一下已將小廝的襟口扯破,他眸心風聚雲湧的浸冰寒光尤為嚇人,雙腳幾乎被提離地麵的小廝心驚膽戰,結結巴巴道:“便在酉、酉時交戌、戌時之初……”
白世非飛快望向鄧達園:“現在是什麼時候?”
“小的過來那會兒,戌時兩刻剛過。”
微顫的長睫下閃電般滑過一抹恐懼,白世非驟然把手鬆開:“皇上的性命此刻定危在旦夕!”
鄧達園和白鏡俱大驚失色,那小廝踉蹌退後,聞言再承受不了驚嚇,身子一軟整個暈倒在地。
“白鏡你速往宮中!務必把皇上從福寧殿中救出來!”按這光景,慶壽宮必然守衛森嚴,直接去向劉娥要人顯然已來不及,隻能祈求上天保佑趙禎平安無事,那樣尚墜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眸光疾掠之處,鄧達園即刻附唇到白鏡耳邊,密語了幾句。
“府中劍衛隨後會直闖慶壽宮,你要是能把皇上救離福寧殿,便去慶壽宮與他們會合。”連珠快語在吐出最後一個字時驟然停頓,白世非的下頜僵凝如刀刻,臉容卻在那一瞬變得出奇平靜,便連肅殺的語調也放軟了,輕淡得仿如從遠處飄來,“要是小墜……出了什麼事兒,你今夜便讓整個慶壽宮為她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