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先是謝過天恩浩蕩,而後拜了天地和高堂,最後夫妻交拜後,便被送入洞房。過程十分快捷迅速,仿佛生怕中途被什麼意外打斷一般。沛芙幾乎能聽到全場所有人特別是寧國公府中人,同時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她不由抽了抽。
沛芙直到被引著在洞房內的床上坐下才悚然一驚,猛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一個平素見不得光的暗衛,竟然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了一回花轎,還同一名氣度高華、溫潤如玉曾經京城少女夢中情人的男子拜了一回堂。真是陰差陽錯,世事弄人!她突然心情有些複雜起來……
正沉浸在感歎之中的沛芙,忽地一柄玉如意探到她的蓋頭中,隨即蓋頭被掀了起來。
——怎麼這時候就要挑起蓋頭了?難道寧國公府怕遲則生變,竟連少主去前院敬酒宴客那一步都免了,直接讓他來洞房了?
原本打算找時機尿遁的沛芙,眼看沒了脫身的機會,一時間頭皮發炸腦中一片空白。慌亂間她隻能趕緊垂下腦袋,試圖低著頭借額上鳳冠垂下來的一排長長珠串遮擋麵目。
屋內有片刻的安靜,沛芙垂了好一會兒頭,才終於又聽那喜娘與侍女們讚歎道:“郡主果真傾城絕色,實與世子稱得上是郎才女貌,恭喜世子!”語氣中沒有一絲懷疑的意思。
是了,虞立薰平常極少出門,真正見過他長相的人並不多,如今這屋內的喜娘和侍女定然不會懷疑她不是真的郡主。沛芙暗暗鬆了口氣,隻是她光顧著小心自己的身份曝光,並未留意到喜娘等人話語中表達的意思。
連連道喜聲中,她的頭發又被人輕輕揪出一縷,隨即銀光一閃。她心頭一凜——刺客?不會是這時來了刺客吧!
下意識地探手一奪,沛芙警惕地低頭一看卻發現隻是把剪刀,不禁疑惑地抬頭瞟了一眼屋中,但見喜娘與侍女正呆愣地看著她,似乎受了點小驚嚇。站在她身邊的寧浣亭神情也十分異樣,見她抬頭,他斂去複雜的眸色俯身極溫柔極溫柔地說道:“娘子莫驚慌,可知有詩雲:‘依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問無人處,綰作同心結。’”
少主平日裏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她是一向知曉的。隻是此時他對自己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她完全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啊!
而且他雖然平素為人溫和,卻從來沒有用過這種很溫柔很溫柔的語調說過話,實在太滲人了……沛芙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覺得早就看出她不是虞立薰的自家少主,必然是又看出了什麼。
看到沛芙如此反應,寧浣亭眸中的複雜才終於略略平和下來。他從戰戰兢兢的沛芙手中取過剪刀,還給喜娘道:“郡主身為將門虎女,見刀就奪乃是正常反應,繼續吧。”
喜娘這才在他這樣似解釋似嘲諷的詭異解釋中,強笑著接過剪刀將沛芙被揪出的那縷頭發剪下,又從寧浣亭發髻中剪下一縷,而後將兩縷頭發綰在一起,小心地放入一隻荷包中重新交到沛芙手裏。
這是什麼?少主之前那十四次婚事可沒一次進展到這步的,沛芙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不至於露餡。
她想問又不敢問,喜娘卻沒容她拿著荷包發呆,往她手裏又塞了樣東西。沛芙仔細看發現是隻造型十分奇特的杯子,把手處鏤雕著鳳,杯壁浮雕著螭,螭身還係了根彩條,彩條另一端正連在寧浣亭手中那隻同樣款式的杯子外壁處,同樣浮雕著的螭身上。看來這應該是一套對杯。
喜娘又在念念叨叨著一些吉祥話語,念叨完看向沛芙。沛芙呆了呆,偷眼瞧寧浣亭,發現他已俯首去飲那酒,忙也一仰頭幹掉了杯中酒水。
想不到這酒看著色澤清冽,喝下去卻那麼苦澀。極少飲酒的她忍不住五官皺在一起吐了吐舌頭,卻發現喜娘和侍女們又在兩眼發直地看著她。唉,又忘記了,她此刻是在假扮身份尊貴的玉雪郡主,怎能做出這樣不符合郡主身份的怪模樣。
喜娘呆了會兒終於回過神來,神色怪異地接過沛芙手中杯子,連同寧浣亭手中那隻杯子一同往床底下一擲。
“哎……”沛芙差點叫出聲來。做工這麼好的杯子用一次就扔掉也太可惜了,而且為啥是往床底下扔呀……
但是寧浣亭的眼神令她的呼聲戛然而止,她頗有些心疼地看著兩隻杯子在床底下滾了滾,隨即傳來喜娘賀喜聲:“一仰一合,大吉也!”接著又是一連串排山倒海式的祝賀詞,聽得沛芙再度昏昏欲睡時,這一套流程總算走完。喜娘和侍女們終於閉上嘴走了出去,在寧浣亭的吩咐下順便將守在房外院中的下人也一同帶走。
耳邊嗡嗡吵了半天,終於能清靜下來,真是不容易。
沛芙吐出一口氣,低聲嘟噥道:“什麼‘一仰一合,大吉也!’不就兩隻杯子倒地的姿勢不同麼,哪來這麼多講究?”
“這是代表今後夫妻和順。”寧浣亭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隨即隱去,他突地站起來沉聲道,“沛芙。”
“是!”還在感歎的沛芙聞聲,嚇得立即從床上一躍而起,差點沒被長長的裙擺絆上一跤。嫁衣紋飾繁複又沉重,令她無法做到單膝跪地,隻能誠惶誠恐地向寧浣亭微蹲著身子:“屬下在。”
少主果然是認出自己來了!他會不會責怪自己自作主張冒充新娘的行為?
雖然寧浣亭平日裏一向溫和寬厚,但沛芙現在處於他緊盯的視線下,隻覺得有些心虛害怕起來。怪不得少主要讓喜娘把外頭守著的下人全帶走,原來是為了方便訓斥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