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3 / 3)

鄺世浩正猶豫著要不要對宋梓南直說。宋梓南笑道:“是不是說我在深圳待不長了?”

鄺世浩說:“這一點,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很重要。你今天給我許了那麼多願,然後就離開深圳……”

宋梓南沉吟了一下說:“世浩……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鄺世浩猶豫了一下說:“可以……”

宋梓南動情地說道:“世浩,你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坦誠、率真。你讓我看到了我自己年輕時的模樣,一個不可重複不可多得的黃金年代啊。是的,我很可能……不,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那就是我一定不會在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的崗位上永遠待下去……”

鄺世浩忙打斷道:“不是永遠待下去的問題,而是……而是……聽說你很快就會離開你這個職位了。”

宋梓南點點頭說道:“是的,有可能是你說的這個‘很快’。”

鄺世浩忙問:“多久?你還能在這個崗位上待多久?”

宋梓南說:“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這個我說不準。因為這是我們的組織機密,而且是屬於中央掌握的組織機密。我個人也無法把握的。”

鄺世浩說:“如果你連自己的命運走向都沒法把握,又怎麼能落實你剛才對我的那種種承諾?”

宋梓南說:“世浩,有一點你必須明白,今天跟你談話的不是一個私營公司的老板。如果是這樣一個老板,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公司不存在了,他說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今天這個宋梓南,不僅僅在代表他個人,更在代表一個特區政府,一個特區黨委領導機構,而中央是賦予了這個特區政府和特區黨委組織以特殊權力的。世浩,你回來這麼多天,你應該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中國已經走上一條不可逆轉的改革之路,深圳也一定會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的。而且,有沒有這個宋梓南,深圳都會存在下去,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在深圳大地上升起,中國的改革開放一定會深入進行下去,而且會變得越來越好!”

鄺世浩不說話了。

這時,下麵的門鈴響了。那個中年女子匆匆出去開門。門外停著一輛黑殼子的福特轎車。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的工作人員很客氣地問那個中年女子:“請問,這兒是鄺世浩先生的親戚家嗎?”

那個中年女子警惕地:“你們……”

中年工作人員說:“我們是深圳駐滬辦事處的。”

那個中年女子忙熱情地說:“哦,有什麼事嗎?”

中年工作人員又問:“我們的書記在這兒嗎?”

那個中年女子猶豫道:“啊……”

中年工作人員忙說:“我們能見他一下嗎?市委辦公廳有個緊急電話,需要立即向他報告。”

那個中年女子對那個工作人員說了聲:“請你們稍微等一下。”便回到客廳裏,把老孟叫到一旁,低聲說了這麼一回事。老孟立即又去報告了宋梓南。宋梓南立即對鄺世浩說:“對不起,我們駐滬辦的同誌來了,好像出了一點什麼事。我去看他們一下。”不一會兒,宋梓南回來了,對鄺世浩說:“很抱歉,家裏有一點事,我必須馬上回深圳去了。”

鄺世浩真誠地說道:“那太遺憾了。”

宋梓南苦笑笑說:“這就叫身不由己啊!”

鄺世浩說:“希望能在深圳再見到你。”

宋梓南說:“這正是我想說的:希望能再一次在深圳接待你。”

鄺世浩說:“我會再去深圳做一次詳盡的考察。”

宋梓南說:“世浩,有一句話請你記住,如果你再一次去深圳的時候,發現我已經不在目前這個崗位上了的時候,你要相信,一切都在按規則辦事,深圳任何時候都衷心地歡迎你,會全力支持你在那兒創業。”

鄺世浩敏感地說:“看來,讓你趕回去,是要真的調動你工作了?”

宋梓南回避了正麵回答鄺的問題:“還有一點,是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的,如果真的發生了我調離的事情,你要確信,我的繼任者一定是比我優秀的人。在總結了我工作的成敗經驗教訓後,他們一定幹得更加出色,一定更熟悉經濟工作,擁有更廣闊的政治視野和經濟頭腦,會更堅定、更有效地推行鄧小平同誌的改革開放路線。我也相信,不管你鄺先生選擇在哪兒落戶,你一定會替我們這個多災多難而又前途無量的母親做出別人替代不了的那種貢獻來的。”說著,宋梓南向鄺世浩伸過手去。

鄺世浩猶豫了一會兒,慢慢地向宋梓南伸出手去。

宋梓南一把抓住鄺世浩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大聲說了聲:“再見!我們在深圳等你!”便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了。鄺世浩和那個女主人忙跟過去送。上車前,宋梓南再沒說什麼客套話,隻說了聲:“請留步,我們深圳見。”便鑽進辦事處來接他的那輛老福特車裏走了。

和宋梓南匆匆一麵,卻給鄺世浩留下極深的印象。他說不清這位共產黨的高官,身上到底哪種東西深深打動了他。當年他作為大陸上一個頂尖的少年大學生,被普林斯頓大學選拔到美國深造。多年來,他拿的是美國的全額獎學金,兩年拿到了本該三年拿的研究生學分,然後又隻用了一年多時間,完成了博士論文而被貝爾實驗室聘用。他確實認為是美國培養了他。在美國的這些年,他完全接受了美國理念和輿論下的結論,也完全習慣了美國式的生活方式。他成了西方文明的推崇者和播弄者。這次回到大陸,他內心是帶著一點做“拯救者”的願望來的。大陸處處的落後,也的確讓他震驚,但不久他就感受到這種落後背後勃起的急於改變現狀的活力。而在歐美,即便是那麼先進的歐美,也難以再找到這樣一種改變現狀的動力。他在那兒可以活得非常舒服,但難以讓他激動,沒法給他一種生存的激情,甚至連該有的困惑也變得很淡、很遙遠。他畢竟是個年輕人,他渴望改變現狀。他完全想不到,一回大陸,自己竟然會遭遇宋梓南這樣一個充滿生活激情的“老人”,而且還是“官僚體製”下一個力圖在改變現狀的“共產黨官員”。更多的困惑伴隨著隱約湧到心間的激動,使他久久地站在弄堂裏向離去的福特車招著手,目送宋梓南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