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話別,何時再相見?(萬字)
車輪飛滾,寂夜裏發出極不和諧的隆隆響聲,箭雨密布交錯,房簷上暗影起落,殺機畢露!
眼看亂箭就要將車門砸穿,更有最為當先的兩人從腰間摸出帶鉤的鐵繩,同時在空中旋飛拋出,一左一右的定死在車框邊緣,再用力一提——
沉厚的雕花車門登時粉碎四散,將車中的人置於絕對的危險中。
那黑衣人更加猖狂,加快腳力,迅猛直追了上來!
汐瑤一見這陣仗和氣勢,心道這還得了?真當她是個隻曉得等死的,提著刀劍便來取她的命了!!
驚動之餘,那兩人使出相同的招數,再度將馬車用鐵鉤摳住,將另一端固定在身後的房簷上,接著整個人順勢滑下!
又在頃刻,左麵懸滑至半空的殺手忽然被一把利劍從後穿破胸膛,當即高高摔下,氣絕身亡。
汐瑤才是看清,原是站在遠處房頂上的湛露驚覺她危險,擲出了自己手中的劍。
轉而,她翻轉間奪過近身殺手的武器,廝殺不停!
而那滑來的另一人,眨眼間已入車內,血紅的雙眼緊鎖汐瑤,高舉手中泛著寒光的刀向她當頭劈來——
“姑娘!!”
命懸一線!慕寶強行將馬頭調轉,車身驀地傾斜,左側的車輪高高抬起,再重重的落下,幾乎要將整輛馬車顛碎!
那人無法穩住身形,歪了一歪,汐瑤趁隙滾躲到車角一側!
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抵擋,情急中餘光瞥見紮在馬車內的羽箭,未有遲疑,撲過去使出全身的力氣拔出一支!
正是那殺手靠近自己的刹那,無法思考,汐瑤雙手緊握羽箭,轉身便刺向來人心窩——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就是那殺手都未曾反映,不知她手中何時多出一支箭來,那奪人性命的刀哐當脫手,再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柱,瞪大的雙眼一陣驚恐之後,甚至連死前最後的哀嚎都沒有就倒了下去。
汐瑤癱靠在車中大口喘息著,亦是見他倒在跟前,才意識到人已經死了。
腦海至深一幕,還停留在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瘋狂嗜殺中。
再低頭見自己雙手、還有麵前的衣衫,統統被鮮血染紅……甚至那麵頰上都還殘留著那樣清晰的餘溫,她一時怔然!
這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
馬車飛衝出小巷,駛入朱雀大街,巡夜的神策營侍衛軍正聞聲往這麵趕來。
身後,菱花湛露已經將那群黑衣殺手料理得所剩無幾,慕寶見危機已消,便慢慢將馬車速度降了下來。
此時皇宮,隻一街之隔。
……
這夜負責城東守衛的正是定南王的義子方世林。
他知今日乃璟王辰宴,又是在雲親王府大辦,入夜後往來的馬車和軟轎比平日都多,他也就特別吩咐了屬下,打起精神,莫要生出岔子。
入了後半夜,自雲王府離開的車馬漸漸少了,一切恢複如初,連個異樣的風吹草動都沒有。
這京城雖平日少不得那些王公子弟磕磕碰碰,但真到了這般時候,誰都曉得收斂。
由此方世林也隻按尋常那般,恪盡職守。
豈料剛入醜時,忽然出現幾個穿著夜行衣的黑衣人極快的穿梭在房簷之上,像是刻意要吸引他們的視線,將巡視的幾隊人馬引在城中狂追。
待人反映中了調虎離山計,那邊已經傳來武安侯府嫡小姐的馬車遭襲的消息。
匆匆折返趕回,這麵一場廝殺,已近尾聲。
見到那幾乎被亂箭射成蜂窩的馬車,方世林心道不妙,連忙上去關切,直見了慕汐瑤安然無恙,才安下心來。
隻此時那女子滿身血汙,何其狼狽,且臉色發白,驚魂未定,似是嚇得不輕。
再望那死在車中的殺手,一支羽箭幾乎刺穿胸膛,那處更是唯一的致命傷。
想必……應是慕汐瑤所為?
經過南巡,對此女,他或多或少多了幾分留心,知道她於世子來說是有些不同的,更在沈家婚宴時,皇上對世子的試探,他也是看出來了。
他與定南王府的關係從未公諸人前,所以大多時候,隻能暗中使上些不易為人察覺的小動作。
不過今夜一事,令人吃驚之餘更生諸多猜測。
顯然有人為了夜襲武安侯府的馬車,才刻意引開他們這些巡夜的侍衛軍。
更甚先前他帶著部下一路追來,那路上拚殺過後的景象,說這京城太平了好幾年,都快讓人忘記隨時會有危險發生。
若慕汐瑤身邊沒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著,隻怕此時她的小命已經沒了。
那麼看來,她對這些亦是有防備的?
武安侯府一門武將,有個把仇人並不稀奇,可照今夜這情形看來,更像是……滅口?
“慕小姐可有受傷?”壓住心中諸多疑惑,方世林隻問道。
得他出聲,汐瑤才算回神幾許,定定望他,那凝得化不開的黑瞳中充滿防備,像是在揣度他的身份,又像是在回想此前發生的事。
見她不語,方世林暗想她也許受驚過度,剛想再開口自報身份,卻聽那纖細的聲音對他回應道,“多謝,方大人……”
雖那話音中還略帶顫抖,可她竟還記得自己,足以證明此女遭逢巨變後,神思仍舊清明。
單憑這點,已經讓方世林對她另眼相看。
想罷,他自知還有軍務在身,隻例行公事回道,“慕小姐言重了,今夜此事——”
“今夜小女子突遇強盜,得方大人所救,口頭言謝,有失禮數,隻不過……”
她頓了下,沾了血痕的小臉還驚魂未定,她也不多看站在馬車外的人一眼,垂眸輕聲說道,“汐瑤這一身狼狽,實在無法站於人前,可否請大人護送汐瑤回府,改日我定親自登門,拜謝救命之恩。”
汐瑤說話語速不快,每句都要間隔一小會兒,可她的意思,方世林卻是聽得清晰明白。
寥寥數語,她已經將今夜發生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
是她不巧遇到了強盜,得巡夜的他所救,這話聽來簡單,可京城天子腳下,哪兒有那麼多當街逞凶的歹人,且還都裝備齊全!
然而顧忌到世子那邊,方世林不得不多做思索。
先不論是誰要慕汐瑤的命,她想就此瞞過,並非不可。
他們這些常年負責皇城安危的,誰也不想在自己值守時橫生紕漏,要說平日沒半點差錯,那是不可能的。
他當值多年,也幫平級和上司隱瞞過好幾回,就是看在他這份薄麵上,他想壓下此事,最壞的結果無非被監察禦史參一個‘護衛不力’的罪名,不痛不癢,無關緊要,但……
“護軍大人!”
正是方世林左右權衡時,得一在北城巡邏的侍衛快步跑來,湊在他耳邊對他細語。
汐瑤早就在暗中觀望他神色變化,那番說辭連她都覺牽強,方世林肯不肯幫她,全看冷緋玉的影響了!
此時見他聽了那人幾句後,竟本能反映向自己看過來,難道又發生了什麼與她有關的事?
那人說完就離開了,方世林看汐瑤的目光更加複雜難解。
不禁,她隻好試著問,“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慕小姐並非遭強盜所襲。”方世林肯定道。
這下,汐瑤真的摸不清他想法了。
“方才天牢遭劫,跑了兩個涉秋試舞弊的罪臣,小姐正好與那批人遇上,我想……他們是見姑娘隻有一輛馬車,身邊並無護衛,於是便打起這車的主意來。”
把這意圖明顯的話說出來之後,連方世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心思裏就是覺得若此女出了什麼事,不定會對世子有所影響。
五日後世子就要護送靜和大公主前往南疆,他可不想定南王府在這節骨眼上有所變數。
加上天牢遭劫為實情,隻不過那兩個罪臣已經死在天牢外的巷子裏。
秋試舞弊案牽連甚廣,保不齊還有背景來頭更大的漏網之魚,想要滅口,法子實在多得很!根本無需勞師動眾將人劫出來之後再殺。
所以聯係前因後果,這想要置慕汐瑤於死地的人,布局周密,也是不想將此事鬧大的。
到底是誰……
眼見方世林不住深思,汐瑤生怕他多問自己,忙道,“既然一切水落石出,還勞煩方大人護送汐瑤回府。”
……
又是一夜驚心動魄。
回到武安侯府,夢嬌和張嬤嬤早就得了方世林派人來傳報,故而見到汐瑤滿身血汙,狼狽至極,心頭雖驚,卻也按捺了不安,吩咐四婢為姑娘梳洗。
那輛不成型的馬車,當夜夢嬌就吩咐下人將其拆了燒幹淨。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大難不死,隔天定要去幽若寺燒香祈福的。
珍華苑裏的燭火亮通次日天光微曦,汐瑤服了碗壓驚的湯才睡下。
卻不想鬧這一場,竟引她發了熱病,渾渾噩噩躺了整整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