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長達十二天的拍攝,於我而言,如同被處以一場名為回憶的嚴酷極刑。
從春芽幼兒園,到瀾香雅苑。
一磚一瓦,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都牽絆著我與林川憶息息相關的過去。
除了我和他,應該沒人記得,火災發生前,瀾香雅苑兩幢比鄰而立的獨棟別墅,曾經被二樓橫空架起的一座廊橋連接,兩個端點,恰好是我倆的臥室。
那座凇城當年家喻戶曉的違章建築,絕對是林叔叔不可磨滅的建設性功勞。
從我們小時候開始,林叔叔就不像那些鬱鬱不得誌的中年男子,他擁有和罹宏碁一樣富甲一方的財富魅力和無法抗拒的強大氣場,可以隨隨便便在自家公司開發的高檔別墅區,違建一座空中廊橋。
隻因為隔壁我的新家裝修好之後,我總是找各種借口賴在林叔叔家不走。
林叔叔看我太黏林川憶,受不了我哭鬧,便壕無人性地縱容了我的任性。
至於我為什麼黏著林川憶,主要是我總做一些記不清內容的噩夢,而吳媽和林叔叔都哄不好我,隻有早熟的林川憶,能安撫住我。
我還記得,那時林川憶對我噩夢的解釋是,大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我一分一秒也不願意和他分開,做夢都會夢到他。
當時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對他肅然起敬,把他的話奉為真理。
林叔叔也因此不得不聽從林川憶的指揮,大興土木搞出一座專供林川憶鑽來鑽去的空中廊橋。
而從瀾香雅苑到實驗小學,又是一段新的沉甸甸的時光苦旅。
操場上成排的野玫瑰和香樟樹,如同綠色的雲朵,和小學入學第一天一樣,偶爾會掉下幾滴泛黃的眼淚。
路過熟悉的教室,看到熟悉的講台,我仿佛又看到了七歲的自己,惴惴不安地站上講台,胸前交握的雙手緩緩鬆開,緊緊抓著校服工整嶄新的褲線,直到抓出一團淩亂的褶皺。
彼時,我該做自我介紹。
可太想擺脫幼兒園時期惡臭的人緣,導致我異常緊張。
於是我咬著嘴唇,將目光放遠,彙聚在林川憶的身上,渴望得到一點鼓勵。
但八歲的林川憶,卻專注地望向窗外,似乎十分鍾情於那些墨綠的雲朵和泛黃的眼淚。
八歲的我,也隻好隨著他,朝窗外望去,盯著隨風翻飛的國旗,清著嗓子說:“我叫宮罹羽沫……”
“你名字怎麼四個字?是日本人嗎?”
第一個聲音打斷了我。
我沒有聲響,抓著褲線的雙手緊了緊,努力壓製心裏的怒氣。
那時我想,我這次要合群,不要被孤立,不要被討厭,不要隻有林川憶一個朋友。
同學們卻以為我好欺負,各種陰陽怪氣的聲音,開始從每個角落發出——
“她眼睛怎麼是那個顏色的?”
“頭發顏色也跟咱們不一樣。”
“噓。我跟她在一個幼兒園,她有潔癖,從來不在食堂吃飯,除了林川憶,誰都不能碰她的東西,更不能碰她,不然就會挨揍。”
當然,這些完全是胡說八道。
我不在幼兒園吃飯,是因為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