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不鬆。
大鴨子用另一隻手指著老頭的鼻子:“你到底鬆不鬆?”
老頭卻將他的胳膊抓得更緊。
大鴨子伸出另一隻手,對著老頭的胸膛猛一推,老頭便跌倒在船裏。大鴨子用雙手扶著船幫,望著一時不能爬起的老頭:“老東西。”
老頭用手指著大鴨子:“你偷我線卡。”
“偷線卡?你是哪兒的人?怎麼跑到我們這兒的河裏撒起線卡來了?”大鴨子說完,竟然用腳又鉤起了剛才滑落掉的線卡,往前收去。
老頭從船裏爬起來,伸出雙手,揪住了大鴨子的頭發。這樣,大鴨子不太好掙脫了,“哎喲哎喲”地叫喚著。老頭不住地說:“我要我的線卡,我要我的線卡……”
不知是誰傳出消息,烏雀鎮中學的學生們都擁到了河邊上來看熱鬧。
大鴨子一時掙脫不了,心裏很惱火,對著岸上的學生罵起來。學生們見他的麵孔扭曲得很滑稽,就都笑了起來。大鴨子不肯在這麼多目光下顯得熊樣,就竭力掙紮。但老頭死揪不鬆。因為在老頭看來,大鴨子毀了他的命根子。於是,大鴨子就像老頭幾十年來頭一回捕到的一條如此巨大的魚,把小漁船一會兒拖到這兒,一會兒拖到那兒,卻就是掙脫不了老頭那鷹爪一樣的雙手。大鴨子不掙脫了,又歪著麵孔罵岸上的學生。學生們又大笑起來。大鴨子認識我,指著我道:“朱環,你記著,你也笑了。”
笑聲忽然稀落下來,幾個還在笑的互相望了望,也不笑了,並在人群中矮了下去——眾人突然意識到他們笑的是大鴨子,而大鴨子是不能被笑的。
大鴨子不讀書,是烏雀鎮上一個遊手好閑分子。他有三個哥哥,一個比一個霸道。烏雀鎮上的人,不敢得罪他們兄弟四人中的任何一個。得罪了一個,就等於得罪了四個。得罪了四個,你就絕不會有好的結果。而這時,烏雀鎮上是不會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你說句公道話的,倒有不少人會趁機鑽出來討好他兄弟四人。從這個意義上講,誰得罪了他兄弟四人,就等於得罪了全體烏雀鎮人。
大鴨子在一片寂靜中望著我們:“怎麼不笑了?笑呀!”
這時,我們看到老頭在張著大嘴喘氣了——長時間地揪住大鴨子,顯然嚴重耗費了他老弱軀體中所有的力氣。
大鴨子卻閉起雙眼,漂浮在水上,仿佛是一條死了的大魚。而就在老頭略有鬆懈且實在力氣不足之時,他揮起一拳砸在了老頭的臉上,一下從老頭的雙手下掙脫了出來。他奮力遊出兩丈遠後,卻並不想逃跑,而是掉轉頭,麵對著老頭。作為對老頭的報複,他用最下流的語言來侮辱老頭。
赤日下,老頭站在那隻瘦小的漁船上。他在哆嗦。於是,我們看到那隻小船也在哆嗦,船四周的水也在哆嗦。
大鴨子叫道:“你來呀,你來呀。”
老頭站著不動。
大鴨子喝了幾口水道:“我就是要收你的線卡,我要摘下一條一條的魚,我還要把線卡搞壞,搞壞!”他一邊說,一邊做著收線卡、摘魚和將線卡胡亂糟蹋的動作來。
老頭撿起竹篙,將船撐向大鴨子。
大鴨子給了老頭一個嘲笑,紮個猛子不見了。
老頭在水麵上尋找著,大鴨子卻在他的身後鑽出了水麵:“老瞎子,我在這兒。”
老頭轉過身,撐船又去追。
大鴨子又紮個猛子,隱藏了自己。他很有興致地與老頭在水裏玩著這種遊戲,並不時地朝我們笑笑。他覺得,有這麼多人在看他的表演,是一件愜意而富有快感的事情。
老頭沒有力氣再去追趕他了,就無可奈何地放下竹篙,坐在船上。
大鴨子失望了一陣,也想結束這場遊戲了。但他不願就這麼沒有聲色地結束。他叫道:“老頭子,你看呀!”他用力一蹬雙腳,往空中躥了一下,隨即頭朝下,紮進水中,把身體倒了過來。這時,眾人才發現,大鴨子原是光著屁股的。
女生們尖叫了一聲,紛紛逃散。
大鴨子的屁股很白,兩大瓣,半沉半浮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岸上的人都很出神地看那兩大瓣開放於綠水上的白屁股。
大鴨子又正過身體:“老頭子,你哪兒來的還到哪兒去吧,快滾吧。”說完,又倒過個,將白屁股半沉半浮地展現在眾人麵前,但多了個用雙手拍屁股的動作。
用雙手拍屁股,是這地方的一種蔑視和具有侮辱性的動作。
大鴨子不見了,過了一會兒,他從蘆葦叢中露出腦袋,然後穿了褲衩,心滿意足地回鎮上去了。
老頭坐在船上,動也不動。有點風,船向我們這邊漂過來。
“他叫什麼名字?”老頭問。
有人回答:“大鴨子。”
“家住哪兒?”
“在鎮上。”
老頭點了點頭,還是坐著,任風將船一點一點地漂走。
四
老頭找到了大鴨子家的門上。他不光要求大鴨子家賠他的線卡,還要求大鴨子家向他賠禮道歉。兄弟四人聽了,笑得東倒西歪: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是哪兒的人?”
“到我烏雀鎮找不自在來了。”
“識相的,就快走,省得人動手腳。”
“一個老烏龜!”
老頭便衝進屋裏,並立即將自己放倒,躺在了屋子中央。
“把這老無賴弄出去。”大哥說。
兄弟們上來,給了老頭一些較輕的拳腳。
老頭就是不起來。
兄弟們就卸下一塊門板,把老頭抬出了門。
很多人過來圍觀。
大哥說:“不知哪兒的一個糟老頭子,他窮瘋了,敲竹杠敲到我們家來了。”
老頭從門板上掙紮下來,並立即重又撲回到了大鴨子家。他真是很憤怒。這回,他沒有躺下,順手摔打了大鴨子家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