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腳寫信的樣子十分瀟灑,仿佛他天天坐在案前寫一封同樣的信,已不需要再加以任何思索。那筆在紙上迅捷地滑動,猶如一陣風吹進巷口,那風便沿著深深的巷子呼呼向前。
長腳將信寫好後,交給根鳥:“你不想看一下嗎?”
根鳥是識字的,但根鳥不認識這封信上的任何一個字。它是一種別樣的文字。那文字仿佛是蛇在流沙上滑行,扭曲的,卻在微微的恐怖中流露出一種優美。
根鳥搖了搖頭:“我不認識。”
長腳將那封信拿過來,折好後再重新交到根鳥手上:“黑布認識這些文字。”
根鳥問長腳:“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長腳一笑:“我想,我們還是會再見麵的。”
二
這天傍晚,根鳥果然見到了長腳所說的那個峽穀口。
根鳥騎在馬上,向西張望著。這是一條狹長的峽穀。淨是亂石,它們使人想到這裏每逢山洪暴發時,是洪水的通道。那時,洪水“轟隆轟隆”從大山深處奔來,猛烈地衝刷著石頭,直把石頭衝刷成圓溜溜的,沒有一絲塵埃。根鳥低頭一看,立即看出了當時洪水肆虐時留下的衝刷痕跡。晚風陰陰地吹拂著根鳥,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白馬朝黑洞洞的峽穀嘶鳴起來,並騰起兩隻前蹄。
根鳥真的在馬上猶豫了。他望著這個峽穀,不知為什麼,心裏生出了一種難以說清的疑惑。
天已全黑了,幾顆碎冰碴一般的星星,在荒老的天幕上閃爍。
根鳥忽然用腳後跟猛一敲馬肚。他要讓馬立即朝峽穀深處衝去。然而,令根鳥不解的是,一向馴服聽話的白馬,竟然不顧根鳥的示意,再次騰起前蹄,長長地嘶鳴著。根鳥隻好從腰中抽出馬鞭,往白馬的臀部抽去。白馬勉強向前,但一路上總是不斷地停住,甚至在根鳥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調轉頭往回跑去。最後,根鳥火了,用鞭子狠狠地、接連不斷地抽打著它。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峽穀仿佛是一個無底的洞。
半夜時分,已經疲倦不堪的根鳥見到了前麵的半山坡上似乎有一星燈火,精神為之一振。他揉了揉眼睛,等終於斷定那確實是燈火時,不禁大叫了一聲,把厚厚的沉寂撕開了一個大豁口。
那溫暖的燈光像引誘飛蛾一樣引誘著根鳥。
在如此荒僻的連野獸都不在此出入的峽穀裏居然有著燈光,這簡直是奇跡,是神話。這種情景,也使根鳥不知為什麼感到了一絲恐怖。
一間木屋已經隱隱約約地呈現了出來。
白馬卻怎麼也不肯向前了——即使是根鳥用鞭子無情地鞭打它,它也不肯向前。根鳥毫無辦法,隻好從馬背上跳下,然後緊緊扯住韁繩,將它使勁朝木屋牽去。
燈火是從木屋的兩個窗口射出的。那兩個窗口就仿佛是峽穀中一個龐然怪物的一對沒有合上的眼睛。
根鳥終於將馬牽到了小木屋的跟前。“反正已經到了,隨你的便吧。”根鳥將手中的韁繩扔掉了,拍了拍白馬,“就在附近找點草吃吧。”
根鳥敲響了小木屋的門。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一個肥胖的家夥站在燈光裏,問:“找誰?”
根鳥說:“我找一個叫黑布的人。”
“我就是。”那人說道,並閃開身,讓根鳥進屋。
根鳥從懷中掏出長腳寫的信,遞給黑布。
黑布走到懸掛在木梁上的油燈下,打開信,並“索索”將已打開的信抖動了幾下,然後看起來。看著看著,“嘿嘿嘿”地笑起來。聲音越笑越大,在這荒山野穀之中,不免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木屋裏還有兩個人正呼呼大睡,被黑布的笑聲驚醒,都坐了起來。他們揉著眼睛,當看到屋裏站了一個陌生的少年時,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與黑布交換了一下眼色,也“嘿嘿嘿”地笑起來。
根鳥惶惑地看著他們。
黑布說:“好,送來一個人,還送來了一匹馬。老板說,那馬歸我了。還是匹好馬。”他對一個坐在床上的人說,“疤子,起來去看看那匹馬,把它拴好了。”
叫疤子的那個人就披上衣服,走出木屋。
黑布坐了下來,點起一支煙卷來深深地抽了一口,問根鳥:“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嗎?”
根鳥說:“我是來請你指點大峽穀在什麼地方的。”
“什麼?什麼大峽穀?”
根鳥就將事情的經過告訴黑布。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生長著不安。
黑布聽罷,大笑起來,隨即將臉色一變:“好,我來告訴你。”他用右手的手指將拿在左手中的信彈了幾下,“這上麵寫得很清楚,你是來開礦的!”
根鳥吃驚地望著黑暗中的黑布:“開礦?開什麼礦?”
黑布說:“你明天就知道了!”
根鳥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邊望著黑布,一邊往門口退去。估計已退到門口了,他猛地掉轉身去。他欲要跑出門去,可是,那個叫疤子的人將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卻早堵住門口。
黑布不耐煩地說:“老子困得很。你倆先將他捆起來,明日再發落!”
於是,床上的那一個立即從床上跳下來,從床下拿出一根粗粗的繩索,與疤子一道扭住拚命掙紮的根鳥,十分熟練地將他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然後將他扔到角落裏。
這時疤子對黑布說:“我下去時,遠遠看見一匹馬來著,但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明日再說吧,它也跑不了!”黑布說。
第二天一早,根鳥被黑布他們押著,沿著峽穀繼續往前走。路上,根鳥聽疤子對黑布說:“怪了,那馬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黑布說:“可能跑到山那邊的林子裏去了。且別管它,總有一天會逮住它的。”根鳥就在心中祈禱:白馬呀,你跑吧,跑得遠遠的。
大約在中午時分,當轉過一道大彎時,根鳥看到了一個令他十分震驚的景象:一片平地上,蓋有十幾間木屋,有許多人在走動和忙碌,不遠處的一座小山腳下,忙碌的人尤其多,那裏似乎在冶煉什麼,升起一柱濃濃的黃煙,荒寂的山坳裏居然一派緊張與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