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歌集》(2 / 3)

友人傾心交談開懷大笑,母親養育幼兒,站著的一頭牛舐旁邊的一頭牛,這一切平凡的景象包盈的無窮盡的含義,以驚喜叩開我的心扉,使我心中充滿慧覺。我寫下了我新鮮的體驗:

今日我的心扉敞開,

任世界進來熱烈擁抱。

這不是耽於想象的詩人的誇張。事實上,我當時尚無抒寫我感悟的一切的才華。

那幾天,我一直沉湎於心醉神迷的歡樂之中。五哥喬迪不久忽又決定和嫂子到旅遊勝地大吉嶺度假。我是他們的旅伴。我心裏想:這在我是有趣的旅行。站在喜馬拉雅山嵯峨的峻嶺上,將更深邃更清晰地看到在加爾各答市中心十號大街看到的景物。至少可以用在城裏觀察的目光,看看喜馬拉雅山是如何顯露自己的身姿的。

豈料十號大街那矮小的寓所竟是勝者。爬上喜馬拉雅山脈的一座山頂,舉目遠望,我突然發現,在加爾各答觀物的那種目光不複存在了。也許,我覺得從外部獲得真正的東西的想法,是錯誤的。不管群山之王喜馬拉雅山多麼巍峨,聳入雲霄,他也不會雙手捧出禮物。而那位奉獻者(指創造大神梵天。)縱然在街巷裏,一瞬間也能昭示大千世界。

我在鬆樹林裏遊逛,坐在山澗邊憩息,用清冽的溪水洗澡。我遠望雲霽霧消的卡恩讚山峰的雄姿,但我沒有找到本以為能輕易獲得的東西。似乎是相識了,似乎還沒見麵。就像觀賞著璀璨的寶石,冷不丁合上蓋子,這會兒隻看見一隻盒子,盒上的花紋十分精美,不必擔心有可能誤認為它是一隻空盒。

《晨歌集》的創作暫時停止。我在大吉嶺隻寫了一首詩《回聲》,作為對遠方呼喚的回應。這首詩含意深奧。我的兩個朋友曾經打賭,誰首先弄清楚這首詩的含義為勝者。他們中一位百思不得其解,跑來假裝和我談詩,從我口中套出了立意。我並未意識到在我的襄助下,這位老兄打賭贏了。所幸的是,他們誰也沒有輸掉足以購買一條項鏈的一大筆錢。唉,在帕黛瑪河上和雨季的荷塘裏寫平易樸素的詩的日子,恐已遠逝了!

詩人寫詩,不是為描述某件事情。詩人隻是努力把心中的感觸凝聚為詩中的形象。所以,聽別人讀我的詩,說他不懂,我就束手無策,愛莫能助了。誰聞了花,說不理解香味,那就隻能對他說,不需要理解,它僅僅是香味。可我又聽到人說:“那我知道,但為什麼純粹是香味呢?它是什麼意思?”這時,隻好不搭理他,或者非常含混地說,自然內盈的歡樂,化為香味,嫋旋出來了。

但令人傷腦筋的是,人寫詩采用的單詞是有意思的。為此,詩人要運用許多技巧,以韻律等各種藝術手段弄亂說話的正常方法,使單詞的意蘊擴張,盡量遮蓋單詞的意思。意蘊不是理論,也不是科學,不是做事使用的工具。它像眼淚和臉上浮現的笑容,是內心的形態。你要是把它與理論知識、科學觀點,或可以理喻的物品進行比較,那請便吧!但那是很次要的一個方麵。

如果你坐渡船過河時,抓到一條魚,算你走運。但指責渡船不是漁船,渡船上不賣魚,大罵擺渡的艄公,那是不公正的。

《回聲》這首詩是我早年的作品,不曾引起誰的關注。所以,我今天不必為它與哪個人辯論。它是傑作也罷,劣作也罷,我要強調的是,寫這首詩不是故弄玄虛,不是在詩中闡述深奧的科學知識。說真的,這首詩隻是宣泄了我心中迸發的一種激情。由於未能為激情的原委找到合適的名字,權且取名《回聲》。這首詩中寫道:

啊,回聲,

也許,我愛上了你,

也許,我不再愛別人。

宇宙中心奏響一支歌——從親人的臉、從宇宙美好的萬物折返的回聲,飄入我們的心底。我們愛的大概是這種回聲,而不是其他物體,因而它出現了;今天我們沒有審視的東西,明天迷醉我們的心。

往常,我隻是以外在的目光觀察世界,故而看不見它完整的歡樂的模樣。一天,從我內心深幽的中心,一種獲釋的光芒照射了整個世界,世界不再以事件和物質的容器的麵目出現,我看見它從裏到外是完美的。從那兒,一種感悟滲透我的心靈,於是,從內心最深的洞穴溢出樂音之泉,流遍時空。又以回聲的形式,從時空返回,融入歡樂之泉。那即將踅回無限的回聲,以美亢奮我們的心。騷人雅士,讓豐滿的心泉飛濺出樂曲,也體味到同樣的快樂;而樂曲的碧水流回到他們的心中,他們可享受到雙倍的快樂。當世界詩人的詩歌浸透快樂,回到他心中時,我們讓它在我們的知覺上流過,我們就能不可思議地得知世界最終的歸宿。哪兒有我們的感知,哪兒就有我們的歡悅,我們的心被流向無限的快樂之泉所吸引,激奮地朝那個方向奔去。這就是美的激情的意義。逸出無限朝有限飄來的樂曲,是真實,是福祚,它受製於規則,有一定的形狀。它的回聲又從有限回歸無限,這就是美,就是快樂。它不可觸摸,不可把握,自由自在,雲遊四方。在《回聲》這首詩中,苦心孤詣地想把我心中的感受通過形象和樂音表達出來,但不可指望苦心孤詣的成果清晰地顯露,因為那苦心孤詣還不清楚自己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