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春微雪,近鄉情怯。
再一次站在九華山腳下,隋簡半晌愣是沒敢往石梯上踏出一步。
昔日每天都有人打掃的九華山通天石梯,如今薄薄的落上一層銀裝,上麵幾個紛亂的腳印證明無妄宗尚有人跡,至少近兩天還是有人來回走動過的。
隋簡摸摸腰間的酒葫蘆,喃喃自語:“我隻是來拜祭師父的。”仿佛這般告誡自己就有了上山的勇氣。
盡管如此,他最後還是選擇了石梯旁稍顯險峻的山路。
或許在他心底,無妄宗的那場浩劫,他還是難辭其咎的。
他不知無妄宗那日後會把謝寒子的屍身葬在何處,隻好抱著渺茫的希望先去了祠堂。
無妄宗境內詭異的安靜,往常路上總能看到許多結伴而行的弟子,現在卻連個外門弟子也不見蹤影。
門可羅雀,偌大的門派,倒似個空門。
隋簡蹙眉,從房頂一躍而下。他站在祠堂門口,手伸到那扇烏黑沉重的門前,猶豫了一瞬,還是推開了。
冬日並不溫暖的陽光順著被推開的門縫悄無聲息溜進了空蕩的祠堂,讓空氣中亂舞的塵埃無所遁形。
隋簡沒想到,此時的祠堂裏居然還有個人。
原本祠堂裏隻有一幅長青老人的畫像,如今畫像前的紅木桌上多了一塊靈位牌,上書“家師謝寒子之位”,那人就直挺挺的站在靈位前,好像已經在那裏站了經年,整個人化成了一座石像,動也不動。
隋簡隻消看一眼背影便知道那是何人,他沉聲喚那人:“玉簫。”
關玉簫稍顯呆滯的抬起眼眸,緩緩轉過身,單薄的身影形銷骨立,一打眼瞧去,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比隋簡這個正經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的還要虛弱幾分。
他麵容慘白,顴骨突出,嘴唇幹裂,魑魅一般幽幽道:“隋簡,你還敢回來。”
隋簡走進祠堂,淡淡道:“為何不敢。”
關玉簫偏過頭,身上一點活人氣兒都沒有,麵無表情道:“你欺師滅祖……”
隋簡蹙眉,不耐煩的打斷他:“旁人不知道內情胡說八道也就罷了,你也不知道麼?”
關玉簫冷笑一聲,字字誅心道:“可師父他到底是因你而死,你又有什麼臉麵還敢繼續苟活。”
隋簡陡然攥緊拳頭,晦澀道:“當然是,為了給師父報仇。”
關玉簫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歇斯底裏的狂笑起來。他一手捂在嘴邊,肩膀不停地顫動,詭譎的笑聲在祠堂裏傳出陣陣回響。
他笑著笑著,右手伸到背後的供桌上,握住自己放在那裏的襲鳳劍,舉至胸前,滿目陰鷙道:“那我今日就先除掉你,給師父報仇。”
隋簡與他話不投機,多說無益,隻問道:“無妄宗其他人呢?”
“你又無視我。”
關玉簫緩緩拔出襲鳳,江湖兵器榜上排名第四的襲鳳名劍感受到主人的激動情緒,發出一聲銳鳴之音,劍尖直指向昔日的師兄。
隋簡不願在師父的靈位前與他同門相殘,平靜勸道:“你打不過我的。”
關玉簫眉眼一下子陰沉下來,似乎被戳到了痛腳。他不再廢話,襲鳳轉瞬間出現在隋簡眼前,速度快到隻留下一道殘影。
隋簡沒料到他短短幾月間會進步這麼大,身體輕巧的一躍躲閃開來,驚詫道:“你做了什麼?”
關玉簫回身一腳將祠堂的房門踹合上,屋內視線瞬間昏暗下來。
“我做了什麼?”關玉簫並指撫過襲鳳的劍身,神經質的笑道:“你隻消知道,為了取你性命,我可是煞費苦心呢。”
關玉簫定是為了短時間內快速提升功力練了什麼旁門左道,或者吃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隋簡心想,不能不管。
鯤鵬感受到主人的戰意,發出輕微的嗡鳴聲,隨即雪白的劍身出鞘,以劈開混沌之勢,在昏暗的祠堂劃下一道劍影。
無妄宗的人早已全部撤離了。
燭龍教如毒燎虐焰,挨個禍害正門百家,若是換成十年前的無妄宗——不,甚至一年前,尚有一戰之力。
如今無妄宗掌門以及幾位長老,死的死傷的傷,宗門內千餘名弟子早已人心渙散,那燭龍教若真來了,也隻有抱頭逃竄的命。倒不如趁早尋個去處,養精蓄銳,尋機會再與之相碰撞。
曾經在江湖上盛極一時的名門大派,如今竟落得個抱頭鼠竄的境地。
謝寒子的屍身早已焚化,骨灰隨風撒落在無妄宗境內每一個角落,他一生霽月風光,生是無妄宗的人,死成了無妄宗的一抔土,這一輩子,落葉歸根,也算有始有終。
關玉簫因此執著不肯走,也沒有人再勸他,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誰還有那閑心關心他人死活。
他最後向龐葉要了一包能快速提升自身功力的藥,這藥對身體損害極大,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服下的,他知道,隋簡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屆時他便要與他的師兄徹底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