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堆中混久了,地方跑多了,各種不同的風俗習慣也看多了,他終於改變了想法,對一切都采取懷疑的態度。看見有些事在一個地方是罪行,而在另一個地方則是美德,因而他對是非曲直再也沒有一個固定的概念。一天到晚盤算利害得失,使他的心變得冷酷、狹隘、無情。葛朗台家族的血統沒有失傳。夏爾成了一個鐵石心腸,貪得無厭的人,他賣中國人、黑人、燕窩、兒童、藝人,而且大筆大筆地放高利貸。他慣於走私漏稅,更不把人權放在眼裏。他到聖多馬島低價收購海盜搶來的貨物,運到缺貨的地方去賣。初次出航時,他腦子裏還有歐也妮高貴、純潔的形象,如同西班牙水手船上掛的聖母像一樣。頭幾次商業上的成功,他還歸功於這位溫柔少女的祝福與祈禱。可是後來,他跟黑種女人、黑白混血種女人、白種女人、爪哇女人、埃及舞女,以及各種膚色的女人胡混,到處花天酒地,便把堂姐、索漠、老家、長凳、過道裏的親吻,忘得一幹二淨。隻記得舊牆環繞的小花園,因為正是在那兒,開始了他的冒險生涯。但他六親不認:他伯父是一條騙走他首飾的老狗;他心中和思想裏根本沒有歐也妮,若有,也不過是在買賣中借過6000法郎給他的債權人而已。這種行為和思想便是夏爾不寫信的原因。在西印度群島、聖多馬、非洲海岸、裏斯本和美國,這個投機家為了不損害家族的名譽,改了個假名,卡爾·賽弗。這樣便可以肆無忌憚、持續不斷地到處闖蕩,膽大妄為,貪婪而不擇手段,他急於撈錢,以便及早金盆洗手,後半生做個正人君子。這種做派使他很快便發了大財。1827年,他登上一艘保王黨貿易公司屬下的豪華雙桅帆船瑪麗一卡羅琳娜號,返回波爾多。他擁有三桶箍得嚴嚴實實的金砂,價值190萬法郎,打算到巴黎換成貨幣時再賺取七八厘利潤。這艘船上有一位貴族人士,是查理十世國王陛下的侍從,名叫德·奧勃裏翁。此公是個善良長者,一時糊塗,娶了個時髦女人。老人的財產都在安的列斯群島,為了彌補他妻子揮霍的虧空,隻得回去變賣家產。德·奧勃裏翁夫婦是德·奧勃裏翁·德·比什家族的後裔,這個家族最後一位當官的已於1789年之前去世。現在夫婦二人每年隻有2萬法郎的年金。膝下有一個女兒,長相奇醜。做母親的想將女兒嫁出去,但又沒有嫁妝,因為家中的財產隻能勉強維持在巴黎的日常開銷。盡管時髦女人一般都神通廣大,但交際場中的人士認為,要嫁此女,仍是難題。所以德·奧勃裏翁夫人本人看見女兒也很頭疼,因為即使醉心貴族頭銜的人也不敢問津。

德·奧勃裏翁小姐長得像一隻與她同音異義的昆蟲,又細又長,一張模樣像瞧不起人的嘴巴,一個太長的肉頭鼻子,平時發黃,吃飽飯後便變得通紅,這是一種植物才有的現象,偏偏長在一張蒼白無聊的臉上,更是叫人惡心。總之,對一個38歲風韻猶存、尚有非分之想的母親來說,有這樣的女兒,還是很不錯的。但為了彌補缺陷,德·奧勃裏翁侯爵夫人把女兒調教得風度優雅,良好的衛生習慣,使鼻子暫時還保持合理的顏色,她教她穿著打扮得有品味,傳授給她種種漂亮的舉止和憂鬱的眼神,使男人見了容易動心,以為遇見了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天使。母親還教她如何邁步抬足,以便在鼻子不聽話變紅時,恰到好處地露出纖足,讓人欣賞其嬌小玲瓏。總之,她將女兒調教得差強人意。利用寬大的袖子、騙人的胸衣、仔細塞了東西而鼓起的長裙、繃得緊緊的胸褡,居然製造出若幹女性特征,其精致巧妙真可以放到博物館中陳列,供天下母親借鑒。夏爾經常接近德·奧勃裏翁夫人,而這也正中夫人的下懷。不少人甚至說,船還在海上的時候,美麗的德·奧勃裏翁夫人為俘虜這個有錢的乘龍快婿,已經把各種手段都用盡了。1827年6月,在波爾多下船時,德·奧勃裏翁一家三口和夏爾住進同一家旅店,一起動身赴巴黎。奧勃裏翁府早已抵押出去,想要夏爾給贖回來。做母親的已經談到將來自己會滿心歡喜地把樓下讓給女兒和女婿。她不像德·奧勃裏翁先生那樣對門第抱有偏見,她答應夏爾,去求好心的查理十世下一道禦旨,允許他葛朗台改姓德·奧勃裏翁,使用德·奧勃裏翁的族徽,並且如果夏爾拿出3萬6千法郎的年收入做奧勃裏翁家的長子世襲財產,他便可以同時承襲德·比什大將和德·奧勃裏翁侯爵兩個頭銜。將兩家的財產合在一起,和和美美地生活,加上白拿的皇糧,德·奧勃裏翁府的年收入可達十幾萬法郎。她對夏爾說:“有了10萬法郎的年收入、有了貴族姓氏和門第,出入宮禁——因為我會使你被冊封為王室侍從,這樣你不就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嗎?或當行政法院審查官、或當省長、大使館秘書、大使,隨你挑就是。查理十世很喜歡德·奧勃裏翁,他們從小就認識。”

這個女人煽起夏爾的野心,使他如醉如癡,這些話像體己話般道出,手段十分巧妙,所以船行一路,夏爾也癡想了一路。他以為伯父已經將父親的事料理完畢,自己可以平步青雲,一腳踏進當時人人都想擠進的聖日耳曼區,在瑪蒂爾特小姐藍鼻子的庇蔭下,一變而成為德·奧勃裏翁伯爵,如同當年德勒一家搖身變為布雷澤一樣。他離開的時候,複辟王朝搖搖欲墜,這次回來卻是一片繁榮景象,使他看得眼花繚亂,貴族思想的光芒使他怦然心動,他那始於船上的醉意,一直保持到巴黎。他決心不顧一切,去攫取自私的嶽母使他依稀看到的高位。因此,在這錦繡般的前景中,堂姐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他又見到了安奈特。從交際場中女子的眼光出發,安奈特極力慫恿她這位舊情人同意這門親事,並答應全力支持他的一切往上爬的活動。安奈特樂於讓夏爾娶一個既醜又討厭的姑娘。在西印度群島逗留過以後,夏爾變得更吸引人了:皮膚變成了棕色,舉止變得堅決、果敢,正如那些習慣於當機立斷、支配一切並獲得成功的人。夏爾看到自己能在巴黎有所作為,呼吸也更加順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