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陰霾遮住了太陽的時候,外公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塊一塊地卸下門板,扛到後門,戧在弄內的牆上。他鎖了後門,走出後弄,上女兒家去了。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星期天早晨的馬路上,行人很寥落,也很悠閑,難得有幾個步履匆忙的。外公背了手,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走在方磚鋪成的人行道上。他的腳步有時候正正地踩在了方格的中央,有時候則踩在了方格的線上。悠閑或匆忙的行人表情漠然地從他身後過去,或從他身後過來。有時還會碰撞了他,碰撞了他會對他說:“對不起。”或者什麼也不說地走過去。外公總是背了手一步一步地走。汽車嗖嗖地過去,輪胎響亮地摩擦著柏油的路麵。一家小店正在開門,有三兩個人進了店堂。大餅油條攤前排了不長不短的隊伍,排到的人正等著一根油條上的油淋幹,淋幹了好放在一隻鍋蓋上帶走。太陽從陰霾後麵射出一線光芒,那是濕膩膩的、溫熱的光芒,人行道上的方磚如同水洗過了一樣,弄裏破碎了的地麵如同水洗過了一樣,裂縫裏露出濕潤的黑色的泥土,這是一個回潮天,一個回潮的星期天。外公走到了他的女兒家裏。他有一把女兒家後門的鑰匙,是外婆留下的,和小菜籃一起掛在了店堂後灶間的牆上,可是,他將它忘在小菜籃旁邊的灶間的牆上了。
後門虛掩著,他沒有敲門就推進去了,那一扇後門無聲地開了。灶間裏沒有人。他走過灶間潮濕的水泥地,走進黑暗的過道,摸到了樓梯。樓梯的扶手又潮濕又肮髒,摸在手下很不舒服。他很不舒服地摸著扶手上了樓。樓梯拐彎的地方,亭子間的門開著,如今,這一個亭子間裏已沒有秘密,已不必關門,它是時常地敞開著,好奇地走過的人們,都可朝裏望上一眼,這是所有的亭子間裏最最普通的一個亭子間了。外公朝裏麵望望,裏麵沒有人,床鋪淩亂著,還沒來得及收拾。這時候,他聽見了女兒在二樓大房間裏說話的聲音,她是氣洶洶的,還有女婿的怯生生的分辯聲,卻立即被女兒的聲音壓倒了,隻喃喃的囁嚅著。外公忽然無端地笑了一下,然後走完了通上二樓的最後幾級樓梯。大房間裏的床鋪已經疊起,卻依然淩亂著,方桌上擺了一周吃過的泡飯碗,半塊吃剩的豆腐乳很邋遢地沾在碟子裏,筷子橫七豎八地,遊戲棒似的鋪了一桌。大妹妹在刮泡飯鍋的鍋底,不知為什麼要這樣起勁地刮,刮出許多尖銳的刺耳的聲音。小妹妹在對了鏡子做頭發,好好的一把頭發做出了千奇百怪的樣子。大弟弟在擦皮鞋,一雙皮鞋已經亮得像雨天的套鞋,還在拚命地擦。小弟弟不知到哪裏去了,人也看不見了。母親和父親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爭吵,母親早已漲紅了臉,看來已吵了不少的時候。外公走進了房間,他忽然地有些心定。母親和父親看見外公走進了房間,暫時地住了嘴,轉向他去,母親卻還一臉的慍色,父親則是一臉的委屈,那委屈的表情使他更像一個孩子了。
早晨,陰霾遮住了太陽的時候,外公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塊一塊地卸下門板,扛到後門,戧在弄內的牆上。他鎖了後門,走出後弄,上女兒家去了。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星期天早晨的馬路上,行人很寥落,也很悠閑,難得有幾個步履匆忙的。外公背了手,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走在方磚鋪成的人行道上。他的腳步有時候正正地踩在了方格的中央,有時候則踩在了方格的線上。悠閑或匆忙的行人表情漠然地從他身後過去,或從他身後過來。有時還會碰撞了他,碰撞了他會對他說:“對不起。”或者什麼也不說地走過去。外公總是背了手一步一步地走。汽車嗖嗖地過去,輪胎響亮地摩擦著柏油的路麵。一家小店正在開門,有三兩個人進了店堂。大餅油條攤前排了不長不短的隊伍,排到的人正等著一根油條上的油淋幹,淋幹了好放在一隻鍋蓋上帶走。太陽從陰霾後麵射出一線光芒,那是濕膩膩的、溫熱的光芒,人行道上的方磚如同水洗過了一樣,弄裏破碎了的地麵如同水洗過了一樣,裂縫裏露出濕潤的黑色的泥土,這是一個回潮天,一個回潮的星期天。外公走到了他的女兒家裏。他有一把女兒家後門的鑰匙,是外婆留下的,和小菜籃一起掛在了店堂後灶間的牆上,可是,他將它忘在小菜籃旁邊的灶間的牆上了。
後門虛掩著,他沒有敲門就推進去了,那一扇後門無聲地開了。灶間裏沒有人。他走過灶間潮濕的水泥地,走進黑暗的過道,摸到了樓梯。樓梯的扶手又潮濕又肮髒,摸在手下很不舒服。他很不舒服地摸著扶手上了樓。樓梯拐彎的地方,亭子間的門開著,如今,這一個亭子間裏已沒有秘密,已不必關門,它是時常地敞開著,好奇地走過的人們,都可朝裏望上一眼,這是所有的亭子間裏最最普通的一個亭子間了。外公朝裏麵望望,裏麵沒有人,床鋪淩亂著,還沒來得及收拾。這時候,他聽見了女兒在二樓大房間裏說話的聲音,她是氣洶洶的,還有女婿的怯生生的分辯聲,卻立即被女兒的聲音壓倒了,隻喃喃的囁嚅著。外公忽然無端地笑了一下,然後走完了通上二樓的最後幾級樓梯。大房間裏的床鋪已經疊起,卻依然淩亂著,方桌上擺了一周吃過的泡飯碗,半塊吃剩的豆腐乳很邋遢地沾在碟子裏,筷子橫七豎八地,遊戲棒似的鋪了一桌。大妹妹在刮泡飯鍋的鍋底,不知為什麼要這樣起勁地刮,刮出許多尖銳的刺耳的聲音。小妹妹在對了鏡子做頭發,好好的一把頭發做出了千奇百怪的樣子。大弟弟在擦皮鞋,一雙皮鞋已經亮得像雨天的套鞋,還在拚命地擦。小弟弟不知到哪裏去了,人也看不見了。母親和父親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爭吵,母親早已漲紅了臉,看來已吵了不少的時候。外公走進了房間,他忽然地有些心定。母親和父親看見外公走進了房間,暫時地住了嘴,轉向他去,母親卻還一臉的慍色,父親則是一臉的委屈,那委屈的表情使他更像一個孩子了。
“天潮得很。”外公進門第一句話便這樣說道。
“難過得要死。”母親這麼回答道。
“真正難過得要死。”父親趕緊地響應,討好似的。
“囉嗦,疊被子去!”母親向他喝斥,他卻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爛漫地笑了一下,下樓去亭子間了。
大妹妹終於刮完了鍋子,將最後一團漲幹了的泡飯盛在碗裏,用筷子頭戳著半塊紅豆腐乳吃泡飯。房間裏頓時清靜了許多。外公繼續和母親說話。
“天氣不對頭啊。”外公說。
“什麼事情對頭?沒有一樣事情對頭的。”母親發牢騷。
“又不是黃梅天,卻這樣回潮。”外公沉思著說,他心定了許多,他好像上哪裏兜了一圈,剛剛回來似的。
“因為沒有一樣事情是對頭的,樣樣事情不對頭。”母親繼續發牢騷。